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,气压低得可怕。天幕之上,关于崇祯朝政的混乱、将领的冤死、党争的祸乱已让朱元璋处于爆发的边缘,他胸口剧烈起伏,几乎要破口大骂那二百多年后的不肖子孙。
就在这当口,天幕画面陡然一转,抛出了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:“……似乎受到了福王朱常洵被农民军制成‘福禄宴’的刺激……
周王朱恭枵终于不再理会崇祯了。”天幕的文字继续冰冷地浮现,“面对着李自成与罗汝才的联军,在开封进了殊死的抵抗!”
“开封?”徐达目光一凝,“中原重镇!若开封有失,中原腹地将门户大开!”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前有福王惊悚下场之鉴,后有数十万农民军兵临城下,这位周王殿下,会作何选择?是弃城而逃?还是开城投降?抑或是……
答案很快揭晓。天幕以详实的笔触,展现了周王朱恭枵的决绝!
“周王朱恭枵尽发府库金银及宫中储积,置于城头,募勇士杀贼!下令:‘有能出城斩贼一级者,赏银五十两!能射杀一贼者,赏银三十两!’”
“好!”一直沉默的蓝玉忍不住爆喝一声,“是条汉子!总算有个老朱家子孙的样儿了!”
朱元璋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丝,死死盯着天幕。
只见文字继续滚动:“城中百姓受其激励,纷纷踊跃参军。周王又出米粮,赈济饥民,稳定人心。更亲自登城犒军,虽刀箭加身而不退!”
“好一个周王!”徐达也忍不住赞叹,“深得守城要义!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稳定人心方能持久!他这不是在守藩王的王府,是在守开封一城百姓,守大明的疆土!”
冯胜补充道:“而且他学聪明了!福王惜财惜命,结果人财两空。周王这是看明白了,覆巢之下无完卵!钱米再多,城破了都是给流贼做嫁衣!不如散于军民,拼死一搏!”
龙椅上,朱元璋脸上的暴怒神色渐渐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。他缓缓转过头,目光投向殿中一个略显年轻、脸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亲王——刚刚由吴王改封周王的朱橚。
朱橚正被天幕上那位彪悍勇烈的“后代”惊得目瞪口呆,忽然感受到父皇的目光,吓得一个激灵,连忙低下头。
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样子,再对比天幕里那个散尽家财、亲冒矢石的周王朱恭枵,嘴角抽搐了一下,似是无奈,又似是感慨。
他最终叹了口气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:“老五,看看……看看你的种!比你强!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唏嘘:“咱现在倒是觉得,咱定的那套规矩,或许……或许真把儿孙们养废了。平时一个个圈在王府里,手无缚鸡之力,遇事则慌。”随即,他话锋一转,带着一丝罕见的肯定,“可你这后代,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:要是命没了,守着金山银山又有何用? 就算最后城破了,被圈禁凤阳祖陵,也总好过变成别人的‘福禄宴’!”
这话,既是在说给朱橚听,也是在说给殿内所有皇子皇孙听,更是在总结那血淋淋的教训。
天幕并未停止,它开始具体展现开封城下的惨烈攻防。
“崇祯十四年(1641年)二月,李自成、罗汝才联军首次围攻开封。巡抚御史高名衡、总兵陈永福竭力抵抗。激战中,陈永福之子陈德射中李自成左目,贼军锐气受挫,加之周王犒赏得法,军民用命,第一次围城得以解除。”
“好箭法!”耿炳文赞道,“若能一箭毙敌,则大局可定!可惜,可惜啊!”
“次年(崇祯十五年)五月,李自成再围开封。此次围城更久,攻势更猛。周王朱恭枵再次倾囊相助,官军亦死战不退。攻城战中,李自成部下大将‘一只虎’李过亲冒矢石,亦被击伤。明军采取坚壁清野,深沟高垒之策,农民军久攻不下,损失惨重,再次解围而去。”
“两次击退!”朱标眼中燃起希望,“这开封,莫非真是铜墙铁壁?”
李善长却摇头:“殿下,事不过三。流贼势大,可一可二,难保其三。且朝廷援军何在?开封已成孤城矣……”
他的担忧很快被天幕证实。“崇祯十五年(1642年)九月,李自成三围开封!势在必得!此时城中经屡次大战,物资消耗殆尽,援军却迟迟不至。然周王朱恭枵及守城官民已抱定必死之心,誓与城池共存亡!”
画面到此,虽然没有继续展示城破的惨状,但那“三围开封”和“誓与城池共存亡”的字眼,已经预示了结局的悲壮。
奉天殿内,一片寂静。所有人都明白,开封的命运恐怕已经注定。
但这一次,没有人再愤怒地咒骂。无论是朱元璋,还是文武群臣,心中都充满了一种悲凉和敬意。
悲凉的是大厦将倾,独木难支。
敬意的是,在末日来临之际,终究有一位朱家子孙,没有跪地求饶,没有摇尾乞怜,而是选择了最有尊严的方式,为了他的封国,流尽了最后一滴血,散尽了最后一文钱。
朱元璋缓缓站起身,走到殿门前,望着南京城繁华的景象,久久不语。
他仿佛看到了二百多年后,那座被重重围困的孤城,以及城头那位散尽家财、与军民同生共死的藩王。
最终,他低声自语,仿佛立下一个誓言:
“咱大明,可以亡。但脊梁,不能断。”
天幕上的文字并未因开封军民的誓死决心而停止,反而以更冰冷的笔触,揭示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守城战那最惨烈、最扑朔迷离的结局。
“崇祯十五年(1642年)九月,李自成第三次围攻开封,志在必得。城中粮尽援绝,人至相食,已至极限。然而,就在这绝望关头,一场更大的人间惨剧发生了——黄河决堤,滔天洪水直灌开封城!”
“什么?!黄河?!”奉天殿内,惊呼声四起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。比起刀兵之灾,水火之患更为酷烈,尤其是黄河决口,那几乎是灭顶之灾!
天幕的画面仿佛能传出巨浪滔天的轰鸣声和无数百姓绝望的哀嚎。“顷刻之间,繁华富庶的开封古城沦为一片汪洋泽国,城内军民百姓死伤惨重,幸存者十不存一。”
“怎会如此?!怎会如此啊!”朱标痛心疾首,几乎不忍再看。徐达、蓝玉等武将也面色沉重,他们能想象那是何等地狱般的景象。
但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。“然而,在这场巨变中,早有准备的周王朱恭枵及其家眷,却在洪水淹城之时,乘早已备好的舟船,得以逃出生天。”
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复杂的唏嘘声。有人为周王一家幸存而松了口气,毕竟他是朱家血脉;但更多的人,却下意识地看向那仍在滔天洪水中挣扎的开封百姓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。这位散尽家财激励士气的王爷,最终却……
朱元璋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,死死盯住天幕。
而天幕接下来的文字,则将这桩惨剧推向了永恒的争议漩涡:
“然而,这决堤之水,究竟来自何方?历史上却成了一桩悬案。明廷坚称是流贼‘决河灌城’,欲将开封军民尽数淹毙;而李自成方面则反指是官军‘自决河堤’,企图水淹义军,却酿成巨灾。双方互相攻讦,真相湮没于浊浪滔天之中,至今仍无定论。”
“罗生门……”李善长喃喃自语,眉头紧锁。这桩无头公案,让原本清晰的忠奸善恶变得模糊起来。
“定是流贼所为!”蓝玉斩钉截铁,“他们久攻不下,狗急跳墙!”
冯胜却沉吟道:“未必……官军困守孤城,外无援军,内无粮草,或许……或许真有人出此下策,想借此逼退流贼?只是没想到水势失控……”他的话没说完,但意思不言而喻。
朱棣则冷声道:“无论真相如何,开封百万生灵,皆成了这糊涂账下的冤魂!还好周王一家算是……逃了出来!” 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讥讽,反而同情起了这个弟弟的后代。
朱元璋沉默良久,方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而疲惫:“成了一笔糊涂账……好啊,真好。打来打去,最后淹死的是自家的百姓!争来争去,连是谁造下的孽都说不清!”
他再次看向他的儿子们,尤其是周王朱橚,目光如炬:“都看见了吗?这就是末世!这就是乱世!什么王图霸业,什么忠奸是非,打到最后,就是一滩烂泥!淹死的是百姓,逃掉的是王爷,背锅的……是他娘的整个大明!”
他的怒吼声中充满了无力的愤怒和深沉的悲哀。开封的洪水,冲垮的不仅是一座城市,更冲垮了最后一点关于秩序和道义的幻想,将明末那赤裸裸的残酷与荒谬,彻底暴露在洪武君臣的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