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,方铭王贲和蒙恬也走到了前面,他们三人同时单膝跪地。
"起来起来。"嬴政虚扶一把,指尖的玄玉扳指在三人肩头各点了一下,"回宫再说。"
回宫的仪仗走得极慢。嬴政的龙辇破例行在王翦的安车旁,皇帝每隔片刻就透过车窗问一句"老将军可好"。方铭注意到,龙辇车轮装着特制的减震机关——没想到已制成。
咸阳宫阶前,太医令早已带着药箱候着。药箱上镶着水晶透镜,也是方铭的发明,能看清最细微的脉象变化。当亲兵抬着王翦的步辇经过时,嬴政突然伸手掀开锦被一角——老将军枯瘦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个铜制齿轮,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把齿轮染成了褐色。
"直接送暖阁!"嬴政对太医令喝道。
王贲想跟去偏殿,却被蒙恬一把拽住。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摇了摇头,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"让你爹...和陛下单独待会儿。"他指了指暖阁方向——透过新安装的琉璃窗,可见嬴政正亲手为王翦换上干燥的中衣,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。
过了没一会,嬴政出来了,对着几人说道:“王老将军暂无大碍,先去上朝吧。”
咸阳宫正殿嬴政端坐在玄鸟屏风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方玉玺,下面则是文武百官,以及刚刚得胜归来的众人。
"陛下有旨,众卿平身——"
谒者拖长的尾音在殿柱间回荡。方铭起身时,腰间的玄鸟玉佩与蒙恬的青铜甲片轻轻相撞,发出清脆的"叮"声。
"四域攻秦之时..."嬴政开口,声音不疾不徐,却在每个角落清晰可闻,"若非诸卿力挽狂澜,大秦基业危矣。"
"有功当赏,有过必罚。"嬴政突然提高音量,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,"宣诏!"
冯劫捧着金丝楠木诏书上前,展开时特制的蚕丝纸发出流水般的声响。
"奉天承运皇帝,诏曰——"
"王翦晋上柱国,授上将军印,封武成侯,世袭罔替!赐丹书铁券,见朕不拜!"
百官中响起一片抽气声。李斯的指尖掐进了掌心——丹书铁券自商鞅变法以来,只赐过三次。更惊人的是诏书末尾那句"世袭罔替",这意味着王家将永远与国同休。
"蒙恬晋威远将军,统领三十万边军!赐金斧符节,许开府建牙!"
"王贲晋新远将军,统蟠龙军十万!赐..."
当诏书念到方铭时,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。冯劫展开诏书的右手微微发抖,蚕丝纸在殿灯照射下几乎透明,露出背面玄鸟暗纹。
"方铭授太子少师,太子继位后晋帝师,封永乐侯,世袭罔替!赐..."
"臣...领旨谢恩。"方铭跪拜的动作比平日慢了一拍。
这时,殿侧的金丝楠木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,扶苏换好朝服缓步而出。
少年身形已如青竹般挺拔,玄色深衣上银线绣的云纹随着步伐流动,腰间玉组佩碰撞出清越声响。
半年的边关历练在他身上刻下明显痕迹——原本白皙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麦色,指节处有拉弓磨出的薄茧,唯有那双遗传自嬴政的凤眼依然清亮如星。
"父皇。"扶苏在丹墀下站定,行礼时肩背绷出漂亮的弧线。
嬴政拍了拍御座旁的软垫:"过来。"
扶苏睫毛颤了颤,目光扫过满朝文武。当看到方铭微微颔首时,他忽然明白了什么,拾级而上的脚步越来越稳。少年太子落座时,嬴政亲手替他整了整腰间压皱的佩绶——这个动作让李斯手中的笏板"啪嗒"掉在了地上。
"诸卿可见,"嬴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,手指却无意识摩挲着扶苏袖口的箭袖绑带,"朕这个长子,我现在十分满意。"
皇帝突然起身,十二旒冕冠的玉珠碰撞声里,他抽出了天问剑。寒光闪过,剑尖轻点在扶苏肩头:"朕今日册封赢扶苏为太子,即日起入主东宫。朕万年之后,继皇帝位。"
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。扶苏的瞳孔剧烈收缩,他看见父亲眼底映出的自己——不再是那个躲在柱后偷听朝政的孩童,而是一个眉目坚毅的青年。少年太子突然伏地行了大礼,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时,有滴泪迅速渗入了砖缝。
"儿臣...领旨。"
嬴政收剑入鞘的刹那,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铠甲跪地声。透过新装的琉璃窗,可见羽林卫全体单膝触地——这是军中认主的最高礼节。更远处,工部新铸的十二口青铜钟同时自鸣,声浪震得檐角铜铃疯狂摇摆。
随着"陛下万岁"的山呼声在麒麟殿内层层荡开,嬴政袍袖一振,十二旒玉串在额前碰撞出清脆声响。
李斯则是好像惊呆了一般,直愣愣盯着御阶上并肩而坐的父子二人。
散朝的钟声尚未停歇,四人已穿过三道宫门。
暖阁前的金丝楠木门被两名紫衣太监挡得严实。年长的那位抬起拂尘,尘尾银丝在夕阳下泛着冷光:"诸位大人见谅,太医正在诊治,此刻不可进去啊。"
王贲的拳头猛地砸向廊柱,却在触及朱漆前硬生生停住。
一阵熟悉的龙涎香袭来。众人还未回头,嬴政的玄色袍角已掠过青玉地砖。皇帝走得很急,腰间玉组佩本该叮当作响,却被他一把攥住。
"陛下万..."
太医令的声音卡在喉咙里。嬴政直接掀开珠帘闯入内室,十二旒冕冠的玉珠帘"哗啦"甩在门框上,惊得药童打翻了刚煎好的参汤。
暖阁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,青铜鹤灯吐出的火苗被众人带起的气流搅得忽明忽暗。嬴政的玄色龙靴踏过地上散落的银针——那些"九转还魂针"此刻歪歪扭扭地插在药枕上,针尾还颤动着未消的余劲。
"陛下..."老太医伏跪在药案旁,手中捧着的诊脉丝线还在微微发颤,"老将军年逾古稀,百越瘴毒虽解,余毒却已侵入骨髓..."
方铭看见王翦露在锦被外的手腕——曾经能挽千斤强弓的臂膀,如今枯瘦得能看清每一根青紫色的血管。老将军枕边放着半块虎符,那是嬴政二十年前亲手劈开相赠的信物。
扶苏突然踉跄着扑到榻前。少年太子腰间新佩的金印撞在床沿,在檀木上磕出个凹痕。他抓起王翦的手贴在额头,却发觉那掌心冰凉得不似活人——唯有虎口处还有道粗糙的茧子,是常年握戟磨出的痕迹。
"西域高原空气稀薄,老将军又连日操劳..."太医继续道,声音越来越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