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延回到屋中,没有休息。
虽然在外人跟前气焰嚣张,但心中还是忍不住踟蹰。
以百人去冲击外面的数万袁军,胜算属实太过渺茫。
但如果不去,那也不过是困在坞堡中等死。
魏延起身、踱步、坐下,来回几次,心神都不能安定。
尤其在想到方才的那些百姓时,魏延忽然又没了信心。
和在棋盘上用筹子赌博不同。
这一次,魏延是拿命在赌!
若是自己的也就罢了,可偏偏还有别人的……
魏延现在,需要什么人,或者什么东西,去给自己增加信心。
“文长!给你两千兵马,你敢取长安否?”
“自然!”
思绪划过许多回忆,最终定格在了当初的武关。
当初与刘邈的对话浮现在脑海中。
魏延也不知道,当时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能跑到当今大汉天子跟前,献上夺取武关的计策。
更让他想不到的是,对魏延而言神圣神秘的大汉天子,竟然还真就同意了他那当时看似荒谬的计策。
这还是第一次,魏延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。
甚至最后夺了武关还不够,天子竟然还要自己率领兵马进武关!夺长安!
虽然最后没能夺取长安,只得到了看似无关紧要的袁谭夫人,但是当时统领一方兵马,肆意驰骋四方的感觉,直到现在却也忘不掉半分。
“倘若天子如今也在此地,会怎么做?”
虽然与刘邈相处的时间很短,但是刘邈的一颦一笑皆已经烙入魏延的心中。
“大抵,会毫不在意的翻过身去睡觉,然后和我说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?”
魏延看着空荡荡的床榻,却是莫名振奋起来!
此战……他打定了!
因为若是天子在这里,都会无条件信任他,那他还怕什么?
魏延终于不再彷徨,当即召集兵马,约定聚于南门。
“今日白天都看清楚了!袁军军营分成两部,各自坐落于东北两侧。”
魏延与要和自己出城的百余名士卒训话。
“我们只攻一地!到时候跟着我,狠狠的往里面凿!能凿多深,就凿多深!记住!一定将我跟紧!不然让若是陷到阵中,我可不会救你们!”
“喏!”
话虽冷酷了些,但眼下这些士卒都知道自己是跟着魏延去做什么。
出了这座坞堡,莫说是他们,就连魏延都半条腿已经踏上了鬼门关!
想活着?那就自己拼命爬上来!
魏延冷眼看着这些士卒。
即便他对这些士卒已经知根知底,平日里都是随意撤科打诨,但此时却是严肃凶戾的很!
“我能带你们一百人,是因为坞堡内只剩下百匹战马。”
“剩下的士卒,我都将其留在了坞堡里面,而且和他们下了命令,倘若看到的不是我,不管是谁回来,都一律射杀!”
魏延彻底断绝了逃兵的退路。
他重重捶了两下自己的胸膛。
“多余的话,再不需与你们说!”
“你们都是府兵,你们的爹娘妻儿,基本都在这坞堡内!若是不将外面的人杀退,你们自己知道是什么后果!”
魏延深吸一口气:“跟紧我!准备出发!”
“我一定将你们活着带回来!”
没有往日里响亮的军令,这些士卒皆都一言不发的去做最后的准备。
魏延同样是穿上了袁军的甲胄,并让亲兵在自己身后用猪血抹上一轮圆日,当做分辨敌我的标志,便要前去骑乘战马,准备出城!
“将军,有情况……”
“又怎么了?”
魏延皱眉:“我就不信,我麾下难道还能有没出息逃兵不成?”
第一时间,魏延就想到有人不愿出去,只想窝在这坞堡内不去面对。
“不是逃兵。”
亲兵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什么,嘴里也是咕咕哝哝,却是什么都说不清,只能是拉着魏延出去,让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。
“到底何事?背后的东西画好没?你……”
魏延不满对方到这个时候还打扰自己,走走停停的出了兵舍,结果扑面而来的热气差点熏的魏延掉下眼泪。
还是那些个,朝夕相处了许久的百姓。
不同于方才的彷徨害怕,如今这些百姓的面庞都被一层雾气遮掩,让魏延根本看不到其脸上的表情。
至于那层雾气,究竟是魏延自己眼中的东西,还是百姓手上捧着的东西发出的热气,则是谁也说不清。
一碗碗黄粱粟粥。
一盆盆盐渍芜菁。
更有人捧着些不知放了多久都舍不得吃的干枣桑葚,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。
“将军。”
有个手拿鸠杖的老者走了出来。
看到那老者,魏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!
这不是之前,那个和后生灌输“娶老婆要找屁股大”的那人吗?
感情对方还是个三老?甚至有着官府正式发放的鸠杖?
怪不得陛下取缔三老呢!看看这些三老都给年轻人讲些什么话……
“将军。”
老者来到魏延跟前。
“大家伙听说将军今夜就要领兵出战,而且又没有生火做饭,所以便准备了些吃食。”
“粗茶淡饭,也没有酒肉能涨力气,但好歹能混个肚饱,万望将军莫要嫌弃。”
魏延鼻翼抽动,同时故意将眼睛抬到高处,不敢平视。
“不用!”
那老者犹豫的看向后方,却是不死心的又劝:“将军,这都是大家的一点心意。”
“这么些日子了,我们早把将军当成了自家儿郎,那些府兵也都是乡里邻间的孩子。我们怎么能什么都不管不顾?”
“上阵杀敌,我们是真没这本事,但做上一口热饭,却还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“……”
魏延将头仰了一会,这才重新低下,同时用自己都没想到的,自己这辈子最低声细语的声音回道:“阿翁,不是那个道理。”
“打仗,尤其是骑马冲锋前,是不能吃的太饱的,不然马一颠,那吃下去什么也都吐出来了!”
魏延结果旁边一名老妇手中的麦饼放入怀中。
“这饭仗前吃不得,仗后却能吃!”
“还望诸位稍等片刻,待我等回来后,再来享用!”
老者还要劝阻:“等将军回来,怕不是都凉了……”
“放心!凉不了!”
魏延对此战的信心,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!
“先放入釜中温着,我等去去就来!”
魏延踩着马镫上了战马,环顾看了周围一圈,便毅然决然一拉缰绳,露出自己背后的赤红。
“跟我来!大汉万胜!”
“大汉万胜!”
——————
正在睡梦中的淳于琼被猛然摇醒。
“嗯……嗯?”
迷迷糊糊的睁眼,却看到亲兵焦急的摇晃自己。
“将军!敌袭!”
一句“敌袭”,让淳于琼当即大骇,从床榻上跳起来后一边穿着甲胄,一边发问道:“敌袭?哪里来的敌袭?莫不是程普与文聘追了上来?”
“不是汉军!是咱们大赵的兵马!”
淳于琼先是一愣,就连手中动作都停了下来。
随即便是大骂:“你放屁!既是大赵兵马,为何来攻我营垒?”
可话刚说完,淳于琼却猛然一愣。
他想到,白日里自己对袁春卿耍的小性子。
同时,袁春卿那副隐忍的模样也让他心生警惕。
难不成,自己不过稍微说了袁春卿几句,他竟然是直接领兵来攻不成?
恐惧和愤怒自心头蔓延。
“好你个袁春卿!仗着自己姓袁,竟然这般无法无天不成?”
终于穿戴好甲胄,淳于琼快步走出帐中,却见营地外围果然是炸了锅!
隐约能够看见有身穿袁军甲胄的骑兵正左突右刺,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!
“果然是袁春卿的兵马!”
淳于琼大骇!
出现在此地的兵马,只可能是袁春卿麾下部众!
不然还能是谁?
程普?文聘?
他们若是真的率军赶到,何必要假装袁军来攻?
至于坞堡内的汉军?
淳于琼自动将其略过。
坞堡内汉军满打满算,不过两百余人。
这么点人,袁军的斥候都比他们要多,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城进攻?
淳于琼一边指挥士卒恢复镇定,一边咬牙看着袁春卿营地的方向。
好在这骚乱,来的快,去的也快。
那股进犯的袁军骑兵好像是察觉到了淳于琼已经在指挥兵马,冲杀一阵后,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另一边。
袁春卿在看到淳于琼营中出现骚乱的时候,也是惊骇不已!
“上次是程普亲自袭营,难不成如今程普又率骑兵追来不成?”
不敢怠慢。
袁春卿立即只带骑兵赶到淳于琼营地,想要出手相救。
不料。
就在袁春卿赶到时,却见淳于琼红着眼对自己怒目而视——
“姓袁的!你大爷!!!”
袁春卿瞪大眼睛!
自己的大爷?那可是被袁绍抬进天子庙中的人物!
他淳于琼不要命了,竟然敢这样辱骂自己?
“淳于琼!你倚老卖老,我已经忍你数次!可你这次,未免太过分了些!”
听到袁春卿骂自己倚老卖老,淳于琼也是冷笑——
“好好好,你总算是不装了!”
“我今日就看看,你这袁军小辈,究竟有何胆色,竟敢夜袭我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