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察院门口,张飙刚意气风发地喊完口号,正准备带着一群瑟瑟发抖,又莫名兴奋的组员去內帑。
忽然,街面尽头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。
只见蒋瓛亲自带队,黑压压的锦衣卫缇骑如潮水般涌来,瞬间就将都察院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刀出鞘,弩上弦,杀气腾腾。
“啪嚓!”
一个锦衣卫百户二话不说,直接飞起一脚,将那块刚挂上没多久、墨迹还没干透的【洪武审计特别清账司】和【皇家内帑审计特别行动小组,正在筹备中】的牌子踹得粉碎。
“奉皇上口谕!”
蒋瓛面无表情,声音冰冷,运足了内力,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:
“张飙狂悖无状,僭越妄为,自即日起,封闭其所谓的‘审计司’!禁止其再提审计内帑之事!违者,格杀勿论!”
他目光转向一脸‘果然如此’表情的张飙,继续道:
“皇上有旨:张飙及其相关人员,禁止入宫,禁止接近内帑,禁止调阅皇室档案!尔等日后行事,锦衣卫将全程‘护送’记录!皇上不想再听到任何相关言论!”
哗——!
人群一片哗然!
这已经不是拒绝了,这是全方位的封杀啊!
张飙摸了摸鼻子,非但没有害怕,反而嗤笑了起来,对着蒋瓛喊道:“老蒋,回去告诉老朱,这事儿没完!”
“唰!”
蒋瓛猛地就拔出了绣春刀:“你说什么?!”
“我说,有本事你就杀了我,现在,马上!没本事就给老子闭嘴,好好看着!”
张飙不屑一顾。
沈浪等人差点吓晕过去,心想这是作死作到头了吗?!
张飙则毫不在意,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百姓和官员摊了摊手,大声道:
“大家看到了吧?这就是审计工作的艰难!连皇上都可能不配合!可见反腐倡廉,任重道远啊!”
话音落下,又转身拍了拍沈浪的肩膀,朝一众底层京官呐喊道:
“兄弟们,没关系!内帑不让审,咱们就继续审六部!工作总要开展嘛!走!目标户部档案库!咱们去看看国库账本有没有和内帑对不上的”
说着,他居然真的大摇大摆地就要往外走,仿佛刚才被严厉警告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蒋瓛和一众锦衣卫黑着脸,只能无奈地跟上,真的开始执行‘全程护送’任务。
另一边,户部值房内。
傅友文面前摊开着几本看似普通的账册,但他手指点着的,却是夹在其中的几页薄纸。
“赵郎中”
他看向一个面色惨白的心腹道:“你跟随赵乾多年,他的印信和笔迹,你最熟悉。这三份‘赵乾批示’,务必做得天衣无缝。”
“最好将浙江清吏司那八万两堤坝款的去向,钉死在他身上。记住,批示日期要在他被处死前半月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
赵郎中的手微微颤抖:
“只是.只是这数额巨大,赵尚书生前似乎并未.”
“他‘似乎’做的事多了!”
傅友文冷冷打断道:
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。做好这件事,你的家小,我会安排人送去南方,保一世富贵。”
说完,他顿了顿,语气陡然转冷:“若做不好,你知道后果。”
嘶——!
赵郎中倒吸一口凉气,旋即重重点头。
而这时,傅友文又看向另一人,沉沉地道:
“孙主事,你明日一早,扮作走街串巷的卖货郎,去城南‘墨香斋’附近。李墨那个书呆子,每逢初三、十八必去那里淘换旧书。你‘不小心’掉落这个信封。”
说着,他推过一个毫不起眼的灰布信封:
“里面是茹瑺小舅子与边将私下交易军械的流水副本,抹去了我们的痕迹,但足够引他们上钩。”
“记住,要慌乱,要自然,捡起来就跑,务必让他看清信封上的‘兵’字印记。”
“属下遵命!”
“还有!”
傅友文端起一杯茶,最后对师爷道:“给江南顾家的信,要用密写药水,藏在普通家书里。”
“告诉顾老先生,无需直接攻击张飙,只需让他的门生故旧,在各地奏报中,多提提‘地方胥吏被京师御史吓得不敢做事,政务停滞,民生哀怨’。”
“最后,再引申一下‘与民争利’之弊。这盆污水,要泼得无声无息,却又无处不在。”
“东翁妙计,在下佩服。”
师爷笑着捋了捋胡须,正准备转身前去执行傅友文的命令。
就在这时,一名小吏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:
“部堂大人,不好了,张飙那厮在都察院成立了一个新衙门,叫什么洪武审计特别清账司说是要审计皇上内帑!”
“什么?!”
傅友文大吃一惊,脸色苍白如纸,手指颤抖地几乎端不住茶杯。
而整个值房,气氛也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其实,如果老朱想杀人,只需要按张飙报的那些账,让锦衣卫去核查便是。
他傅友文,绝对死定了。
但老朱却没有这么做。
因为死一个傅友文,并不是他的目的,他要杀所有与傅友文、与户部贪腐有牵连的人。
这才是他需要有人跳出来的本质。
而傅友文,自然也知道老朱的心思,所以才不断消灭证据,不断扩大影响,赌老朱敢不敢把他们都杀光。
然而,现在的情况是,张飙连老朱的内帑都敢查,他们算个屁啊!
你搞出来的那点影响力,能有查老朱内帑的影响力大?
“疯子!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!”
傅友文面色铁青,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:“他这不是审计,这是要掘根啊!”
户部,掌管天下钱粮,与内帑的银钱划拨、各地皇商的指定、宫廷用度的采购,有着千丝万缕、根本经不起细查的联系!
张飙这一手‘曲线救国’,简直像是一把攥住了他傅友文的心脏!
精准无比。
他立刻就意识到,绝对不能让张飙这么查下去!
“快!”
傅友文猛地站起来,声音急促:
“立刻去请茹尚书、还有工部、吏部的几位大人过来!就说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商!”
“另外!”
他叫住心腹,眼神狠厉:
“把我们户部近十年所有与内帑、皇商、采买相关的账册,尤其是洪武十五年以前的老账,全部整理一遍!该遗失的遗失,该修改的修改,务必做到天衣无缝!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。”
他必须联合其他可能被波及的部门,共同应对这场危机,同时第一时间毁灭证据。
可是,就在这时,又有一名小吏跑了进来,气喘吁吁地道:
“部堂大人,张御史的【洪武审计特别清账司】,【皇家内帑审计特别行动小组】招牌,被蒋指挥使带人拆了。还有皇上口谕,禁止张御史他们靠近内帑,否则格杀勿论。皇上还说,内帑之事,容后再议。”
“嗡——!”
整个户部值房,先是一阵嗡鸣。
紧接着,就是一阵大笑。
“哈哈哈!天助我也!”
傅友文几乎眼泪都要笑出来了:
“皇上这是厌弃他了!把他当成了弃子!好!好得很!”
他立刻改变了之前销毁证据的命令:“账册不必动了!立刻去联系茹尚书、还有都察院的几位副都御史!告诉他们,疯狗没人管了,该咱们拿起打狗棒了!”
他意识到,反击的时刻到了。
现在对付张飙,不仅没有风险,甚至可能是在替皇上分忧。
另一边,同样的情况也在兵部尚书茹瑺那里发生。
只见他一身戎装未换,直接坐在值房里,面前站着几位五大三粗的将领。
“王参将!”
茹瑺声音沉郁,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威严:“你麾下的儿郎,最近操练得如何了?”
王参将心领神会,咧嘴一笑:
“回部堂,弟兄们手痒得很,正想找块硬场地练练冲阵呢!听说承天门外那块地界够大,离某个存放‘赃物’的库房不远,正好!”
“嗯。”
茹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:“操练就要有操练的样子,马蹄声要响,尘土要大,号子要亮!”
“但记住,是操练,不是闹事。撞坏了花花草草,记得赔。”
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:“尤其是民宅,要格外注意,别惊扰了。”
另一个将领低声道:
“部堂,五军都督府那边,傅国公问,是否需要他老人家.”
“不必!”
茹瑺摆摆手:“老国公一动,性质就变了。你们底下人自发的举动,才是军心所在。去办吧。”
几位将领狞笑着领命而去。
茹瑺又拿起一份空白的奏疏,亲自磨墨,沉吟片刻,写下:
【臣瑺谨奏:惊闻御史查抄,三军震动。京营士卒皆言,粮饷乃性命所系,今竟如匪过,恐生肘腋之变。臣虽百般弹压,然忧心忡忡,唯恐负皇上重托.】
字字泣血,句句惊心。
这时,一名小吏走了进来,向他禀报了张飙审计内帑之事。
他的反应比傅友文更加暴怒。
他本就肥胖的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。
“审计皇帝?!张飙那厮怎么敢?!他怎么不去死!”
茹瑺咆哮着,砸碎了一个心爱的砚台:“还有傅友文那个蠢货!当初要不是他办事不利落,欠了那么多俸禄,何至于今日被一个疯子御史逼到如此境地!?”
但他很快冷静下来,恐惧压过了愤怒。
如果张飙连内帑都敢查,那他串联天下卫所,企图把天下卫所的烂帐捅出来,让张飙不敢查,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?
毕竟天下卫所跟皇帝内帑比起来,孰轻孰重,一目了然。
“备轿!去傅友文府上!”茹瑺当机立断。
此刻,他们这些原本可能互相倾轧的官僚,在共同的威胁面前,必须暂时结成同盟。
然而就在这时,又一名小吏来报,同样的消息。
茹瑺的反应同样迅速,他胖脸上闪过一丝狰狞:“本官就说嘛,皇上怎么可能容忍这等狂徒!?果然如此!”
“傅友文那边估计也知道了,还有五军都督府那几个老家伙,该他们出力的时候到了!”
“另外,还有那些藩王吗?北平、西安、太原,哪个干净?!”
“呵!”
他冷笑一声,道:
“你张飙不是喜欢审计吗?让你审!看你有没有命审下去!”
“一个失宠的酷吏,不过烂命一条而已!”
话音落下,他便朝外面招呼道:“给本官将王参将他们叫回来,告诉他们,操练可以狠一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