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夏摔门的巨响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,那沉闷的回响在空旷的走廊里一圈圈漾开,最终留下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蒋津年紧拥着黄初礼的手臂并未立刻松开,他能清晰感觉到怀中妻子身体的细微颤抖,并非恐惧,而是一种混杂着痛心与沉重忧虑的紧绷。
他低头,看见黄初礼苍白的脸上,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,此刻正失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。
“津年……”黄初礼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,她缓缓从他怀里站直身体,目光却仍未移开:“她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
仅仅一夜。
昨天那个抱着他崩溃痛哭,眼中只剩下无边绝望的女孩,仿佛被某种冰冷的东西从内部重塑,只剩下尖锐的恨意和攻击性。
这变化快得诡异,也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、精心雕琢过的刻意。
“陈景深。”蒋津年下颚线紧绷,左手下意识地虚按在左肩的伤口处,那里传来阵阵闷痛,提醒着他隧道里的杀机,也串联起冬冬惨死的画面。
“他一定又对她说了什么,做了手脚。” 这不是他的猜测,而是近乎肯定的判断。
那个男人的手段,阴毒而精准,擅长挖掘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,再加以扭曲和利用。
黄初礼闭了闭眼,强迫自己从最初的冲击中冷静下来。
作为医生,她见过太多被突发悲剧击垮,行为出现极端转变的案例。
但夏夏此刻的眼神,不仅仅是被悲痛扭曲那么简单,那里面的冰冷和指向性明确的恨意,更像是一种被灌输和引导的结果。
“现在不是追究她态度的时候。”黄初礼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眼时,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韧性,尽管底色依旧沉重:“当下之急,我们必须先稳住夏夏的情绪,她刚刚失去至亲,又被陈景深趁虚而入,任何激烈的刺激都可能让她做出更不可控的事情,甚至伤害自己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理性的分析:“而且,无论她态度如何,冬冬的事,我们确实负有责任,这份责任不是她一句划清界限就能卸下的,在她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,强行安排她独自去陌生的环境,风险太大。”
她抬起眼,看向蒋津年:“我们需要时间,也需要更近的观察,才能弄清楚陈景深到底想利用她做什么。”
蒋津年沉默地听着,眉心的刻痕深重。
他明白黄初礼的考量,理智上完全赞同。
但情感上,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和警惕性在拉响警报。
让此刻充满敌意,行为难测的夏夏进入他们和想想共同生活的空间?那无异于将一枚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带回家。
想想还那么小……
“想想……”他低声道,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。
黄初礼的心也猛地一揪。
想到女儿天真无邪的笑脸,再想到夏夏刚才那充满恨意的眼神,她几乎要动摇。
但很快,她用力摇了摇头,仿佛要甩开那份软弱。
“正因想想在,我们才更不能把夏夏完全推向不可知的黑暗,或者留给陈景深随意操控。” 黄初礼的语气异常坚定,她握住蒋津年的手,指尖微凉却有力:“津年,我们一起面对在家里,在我们的眼皮底下,总好过让她流落在外,被陈景深彻底掌控,做出更无法挽回的事情,至于想想……我们会保护好她,也会想办法不让夏夏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她。”
蒋津年看着她眼中那份破釜沉舟般的决心,心中翻涌的烦躁和忧虑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些许。
他反手紧紧回握她的手,掌心传来的温度是她无言的支持与力量。
是的,他们是一体的,无论面对什么。
“好。”他沉声应道,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门,这一次,里面多了一份审慎的决断:“先按你说的办,但一切以你和想想的安全为第一。”
接下来的时间,在一种表面平静,内里紧绷的气氛中流逝。
蒋津年通知李演调整了外围的安保布置,并隐晦地提醒他注意陈景深及其相关人员的一切异动。
黄初礼则去和医院方面沟通,确认夏夏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出院,并了解后续的心理干预支持。
临近中午,负责夏夏的医生带着护士前来做最后一次例行检查。病房门被敲响后,过了好一会儿,才从里面传来夏夏冷淡的一声:“进来。”
医生进去后,蒋津年和黄初礼就站在门外等候。
隔着门板,能隐约听到医生温和的询问和仪器轻微的声响,但夏夏几乎没有回应,只有偶尔极其简短的“嗯”或“没有”。
大约十几分钟后,医生推门出来,看到等在外面的两人,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身体检查基本没问题,主要是情绪波动大,睡眠严重不足,体力透支。”医生压低声音快速说道:“从医学角度,她可以出院了,但强烈建议持续的心理疏导和亲属的耐心陪伴与支持。”
“我们明白,谢谢医生。”黄初礼礼貌地点头致谢。
医生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,轻轻叹了口气,带着护士离开了。
脚步声远去,走廊重新安静下来,蒋津年看了黄初礼一眼,上前一步,再次敲响了房门。
“夏夏,医生说你……”他的话还没说完,房门就被猛地从里面拉开。
夏夏已经换下了病号服,穿着昨天那身略显陈旧的衣服,站在门口。
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直直地看向蒋津年,打断了他的话,声音清晰而强硬,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:“蒋津年,我要和你一起回去,我不要自己去住什么公寓。”
蒋津年眉头瞬间拧紧,一股怒意混杂着无奈涌上心头。
他看着她毫不退让的眼神,刚想开口,手臂却被身后的黄初礼轻轻拉了一下。
黄初礼上前半步,与蒋津年并肩而立,目光平和地看向夏夏,声音温缓,试图解释和安抚:“夏夏,你当然可以和我们一起住,我们也很欢迎,但是老宅那边,有想想,有长辈,可能不像公寓那么清静自在,也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,我们只是担心……”
“我和你说话了吗?”夏夏猛地转头,目光刺向黄初礼,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地打断她:“那里只是你的家吗?你又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方不方便?是怕我打扰你们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,还是怕我这个外人麻烦,脏了你们的地方?”
“夏夏!”蒋津年听不下去了,声音陡然沉了下来,带着明显的怒意和警告。
夏夏这些话,字字句句都在往黄初礼心口上扎,也在挑战他忍耐的底线。
黄初礼却再次及时地、用力地握住了蒋津年攥紧的拳头。
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那压抑的怒火。
她抬头,对上蒋津年愠怒的眼睛,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。
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。
夏夏的情绪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,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,激化矛盾,正中陈景深下怀。
黄初礼转回头,重新面对夏夏,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怒,依旧是那种医生面对情绪失控病人时的,带着距离感的平静与包容,尽管心口因为那些尖锐的话语而阵阵发闷。
“好。”她只说了这一个字,声音平稳:“那就一起回去。”
夏夏似乎没料到黄初礼会如此干脆地让步,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的愕然,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和某种得逞般的偏执覆盖。
她冷哼一声,不再看他们,转身回房拿起自己那个小小的空荡荡的行李包,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,几乎什么都没有,就像她此刻的人生。
走出住院楼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蒋津年的车就停在路边。
黄初礼习惯性地走向副驾驶的位置,手刚搭上车门把手,身后就传来夏夏冷淡的声音:“我晕车,我要坐前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