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帘褶皱深处的那个黑色小东西,极其隐蔽,但蒋津年还是在夏夏推门进来的瞬间,就凭借多年特种作战对环境中任何细微异常的本能警觉,察觉到了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流变化和几乎融于黑暗的轮廓。
他没有立刻动作,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,只是将原本虚搭在黄初礼腰际的手臂,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,同时调动起全部感官,捕捉着黑暗中那个不速之客的每一个细微动静。
他听到赤脚踩在地毯上几不可闻的窸窣声,听到她极力压抑却依旧略显粗重的呼吸,听到那微小物件被吸附在窗帘布料上时,几乎难以捕捉的轻微声。
他的眼神渐沉,已然明白了那是什么,以及夏夏,或者说,她背后的陈景深的意图。
当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,走廊重归寂静,蒋津年依旧保持着假寐的姿态,大脑却在飞速运转。
直接揭穿?简单粗暴,但会立刻打草惊蛇,让陈景深意识到计划暴露,可能采取更极端的手段,夏夏也会彻底失控,成为一颗更加危险的炸弹。
将计就计?风险与机遇并存。
可以利用这个被监控的窗口,传递虚假信息,扰乱对手判断,甚至引蛇出洞。
但前提是,他和初礼必须演好这场戏,不能有丝毫破绽,同时也要确保真正的核心交流不被窃听。
几乎在瞬间,蒋津年就做出了抉择,多年的战场经验和情报工作本能让他倾向于后者。
也就在这时,或许是感应到他身体细微的紧绷,或许是出于夫妻间难以言喻的默契,身旁的黄初礼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,眼看就要醒来。
蒋津年反应极快,几乎在她睫毛颤动的同一刹那,侧过身,精准地用手掌轻轻捂住了她的唇。
黄初礼倏然睁眼,黑暗中,对上蒋津年近在咫尺的眼眸。
他的指尖在她唇上极轻地按了按,然后凑到她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,极低极快地说:“别说话,别动,卧室有监控。”
简单几个字,让黄初礼瞬间彻底清醒,残留的睡意荡然无存。
监控?!
她瞳孔微缩,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瞬,但多年的职业素养和心理素质让她迅速控制住了惊愕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,表示明白。
她能感觉到蒋津年捂着她嘴的手缓缓松开,但并未远离,依旧停留在她脸颊旁,形成一个亲昵而自然的姿势。
他的目光沉沉地扫过窗帘方向,那里,刚刚似乎有极其微弱的、非自然光源的红光极快地闪烁了一下。
几乎在那红光闪烁的瞬间,蒋津年动了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手臂用力,一个翻身,结实的身躯便笼罩下来,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和灼热的气息,吻住了黄初礼的唇。
这个吻来得突然,却并非全然粗暴。
他的唇瓣温热,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,起初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,但在触及她微凉的柔软后,迅速转为一种缠绵而深入的索取,舌尖撬开她的齿关,攻城略地。
黄初礼先是一愣,随即立刻反应过来,他在演戏,演给那个藏在暗处的“眼睛”看!
尽管心口因为被监控的恼怒和一丝羞窘而怦怦直跳,但她没有丝毫迟疑,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臂,勾住了蒋津年的脖颈,仰起头,生涩却努力地回应着他的吻,甚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慵懒和情动的鼻音。
她的配合无疑是最好的催化剂。
蒋津年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喘息,仿佛情难自禁。
他猛地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,双臂稳健有力,迈开长腿,径直走向与卧室相连的隔音极佳的主卫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主卫的门被关上,锁死,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窥探的“眼睛”。
几乎在门关上的同一时间,黄初礼被蒋津年轻轻放在洗手台冰凉的台面上,她顾不上两人此刻依旧紧密相贴的暧昧姿势,急声低问:“怎么回事,什么监控?谁放的?”
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惊疑未定的急促。
蒋津年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先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,确认主卧里没有任何异常声响,才稍稍退开半步,但双手仍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台面上,将她圈在自己与洗手台之间,形成一个充满保护性和私密性的空间。
他的目光沉静,看着黄初礼因为刚才的亲吻和紧张而泛着红晕的脸颊,低声快速解释:“是夏夏,刚刚悄悄进来放的,就在窗帘后面,应该是陈景深给她的,微型监控,带收音。”
“夏夏?!”黄初礼倒抽一口凉气,眼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:“她怎么敢?!她竟然真的……”
“陈景深对她的控制和洗脑,比我们想象的更彻底。”蒋津年打断她,声音冷硬:“冬冬的死,被他扭曲成了针对我们的仇恨和武器,夏夏现在,不仅仅是悲痛,更是被引导成了一个充满恨意、且愿意为他所用的工具。”
黄初礼气得浑身微微发抖,一想到自己和丈夫最私密的卧室空间竟然被安装了这种东西,一想到夏夏那看似悲痛脆弱的面孔下竟然藏着如此算计,她就感到一阵反胃和心寒。
“我现在就去把它拆了扔了!”她说着就要推开蒋津年下地,胸口因为愤怒而起伏。
“初礼,等等。”蒋津年稳稳地按住她的肩膀,阻止了她的动作,他的眼神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冷静:“不能拆。”
“为什么?”黄初礼不解,眉宇间怒气未消:“难道要留着那种东西,让陈景深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吗?”
“正是因为他在监视,我们才不能拆。”蒋津年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笃定:“初礼,你想想,陈景深费尽心机让夏夏把这个东西放进来,他想看什么?想听什么?”
黄初礼怔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:“他想看我们因为他和夏夏的介入而产生矛盾争吵、甚至决裂?想听我们商量如何对付他,或者如何处置夏夏?”
“没错。”蒋津年点头,眼神冷沉:“他想看到他的离间计成功,想看到我们家庭失和,想看到我被夏夏的恩情和你的不谅解夹在中间焦头烂额,更想捕捉到我们的计划和弱点,那么,我们偏不让他如愿。”
他微微俯身,靠近黄初礼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:“既然他想通过这个眼睛看到什么,那我们不妨让他看,只不过,看的不是他想要的,而是他最不想看到的。”
黄初礼被他眼中的冷静所感染,心头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为冷静的斗志所取代。
她眨了眨眼,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一丝未干的水汽,表情认真地思索了一下,然后一本正经地小声问道:“那他最不想看到什么?”
她这副在紧张局势下依然保持着理性探究,甚至带着点天然呆的模样,瞬间击中了蒋津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。
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,因为认真而微微蹙起的秀气眉头,还有那微微张开的、色泽红润的唇瓣,刚才在卧室里为了演戏而点燃的、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,似乎又被无声地撩动了一下。
他喉结微动,原本冷峻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,低沉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带着宠溺的笑意,凑到她耳边,用气音轻轻说:“他大概最不想看到,我亲你。”
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,带着他话语里直白而亲昵的含义,让黄初礼的脸颊“腾”地一下,比刚才更红了几分。
她下意识地抬手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,嗔怪地瞪了他一眼,但那眼神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恼意,反而在明白他策略的瞬间,闪过一丝了悟和默契。
“所以刚才……”她恍然。
“对。”蒋津年点头,眼中笑意加深,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的分析:“刚才只是开始。我们需要让他看到,他的所有算计,非但没有离间我们,反而让我们更紧密,让他看到,夏夏的挑衅和敌意,在我们之间掀不起任何波澜,让他看到,我们依旧平静,依旧恩爱,依旧不可分割。”
他说着,目光扫过浴室的门,仿佛能穿透门板,看到那个隐藏在窗帘后的冰冷镜头。
“我们需要表演给他看,但更重要的是,我们要利用这个被监控,传递出我们想让他知道的信息,误导他的判断,而所有真正的计划和交流。”他指了指浴室,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暗示这里的隔音和安全性:“都在这里。”
黄初礼完全明白了他的意图。
这是一场无声的心理战和信息战。
陈景深在暗处窥伺,他们也在明处布局。
那个监控器,从被发现的瞬间,就从敌人的利器,变成了可能反向利用的渠道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,甚至带上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冷静:“那我们需要商量一下,接下来演些什么给他看?还有,夏夏那边……”
“夏夏暂时不动。”蒋津年沉声道:“她是陈景深伸进来的手,也是我们可能反向了解陈景深意图的渠道,稳住她,监视她,但不要让她察觉我们已经知情,至于表演……”
他略微沉吟,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:“日常的平静温馨要有,偶尔针对夏夏某些过分言行的、适度且理性的回应也要有,重点是表现出我们不受影响,并且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,甚至……可以适当透露一些无关紧要,或者半真半假的信息,看看陈景深的反应。”
黄初礼点了点头,迅速进入了状态,大脑开始飞快思索:“比如,你偶然说起部队对某些境外势力活动的调查有了新进展?”
“可以。”蒋津年赞许地看着她:“但要自然,具体的内容和时机,我们需要仔细推敲,另外,家里其他地方的安保和反监听检查,我会让李演带人秘密进行,确保万无一失,想想那边,也要格外注意,绝对不能让她接触到任何危险。”
提到女儿,两人眼神同时一凛。
这是他们绝对不可触碰的底线。
“我知道。”黄初礼握紧了蒋津年的手,指尖微微发凉,但目光坚定:“我会保护好想想,也会配合好你,陈景深想玩阴的,我们就奉陪到底,他想看我们家宅不宁,我们就偏要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好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柔韧而不可摧的力量。
蒋津年反手握紧她,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决心,心中那片因为夏夏的背叛和陈景深的阴毒而凝聚的冰冷怒意,渐渐被一股更强大的,想要守护和反击的炽热所取代。
他低下头,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,两人呼吸交融。
“委屈你了,初礼。”他低声说,带着歉意。
要让她配合演戏,甚至可能面对夏夏更进一步的挑衅,这绝非易事。
黄初礼摇了摇头,抬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颊,指尖轻柔:“说什么委屈,我们是夫妻,只要能把陈景深揪出来,给冬冬报仇,让夏夏迷途知返,这点事算什么。”
她顿了顿,嘴角忽然勾起灵动的笑意,凑到他耳边,用气音悄悄说:“而且……偶尔演演戏,好像也挺刺激的?就当是……夫妻情趣?”
蒋津年一怔,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俏皮光芒,连日来的沉重压力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戳破了一个小口,一丝真切的笑意染上他的眼底。他收紧手臂,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,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,声音里带着纵容和无奈:“你呀……”
与此同时,城市的另一端,陈景深的公寓。
书房里没有开主灯,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光芒,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。
屏幕上分割成几个画面,其中一个,正是蒋家老宅主卧的实时影像,角度固定,对着床和部分房间区域,此刻画面里空无一人,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。
声音通道里传来极其细微的、环境固有的白噪音,但没有任何人声。
陈景深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,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,灰白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,摇摇欲坠。
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监控画面上,似乎在耐心等待着什么。
书房里寂静无声,只有电脑散热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。
陈景深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,嘴角那抹惯常的温和的弧度早已消失无踪,只剩下紧绷的直线。
他缓缓吸了一口烟,吐出青灰色的烟雾,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谲。
等待。
监控画面静止不动,只有那盏小夜灯忠实地散发着微弱的光。
陈景深的耐心似乎正在被无声地消磨。他搁在扶手上的另一只手,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光滑的皮革表面,节奏逐渐变得有些焦躁。
又过了仿佛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,主卫的门终于被打开了。
蒋津年率先走出来,他只穿着睡裤,上身赤裸,结实精悍的胸膛和臂膀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珠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。他一边用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,一边走向床边,神色平静,甚至隐约透着一丝慵懒和餍足。
紧接着,黄初礼也走了出来。
她换了一套保守的棉质睡裙,头发微湿,脸颊绯红,眼眸水润,唇瓣比平时显得更加红肿饱满。
她似乎有些腿软,走到床边时踉跄了一下,蒋津年立刻伸手扶住她,将她揽入怀中,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,低声说了句什么,黄初礼的脸更红了,轻轻推了他一下,然后被他笑着搂着一起躺下。
两人自然而亲密地依偎在一起,蒋津年伸手关掉了床头灯。
监控画面陷入了一片黑暗,只有极其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透过收音设备传来,昭示着卧室的主人已然安寝。
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,那么温馨,那么无懈可击。
仿佛夏夏的闯入,白天的冲突、冬冬的死亡,所有的一切,都没有在这一方私密的空间里留下任何阴霾。
他们依旧是恩爱夫妻,依旧拥有彼此,依旧享受着宁静的夜晚。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巨响,骤然打破了书房的死寂!
陈景深猛地将手中早已冷却的烟头狠狠摁灭在昂贵的红木书桌上,留下一个焦黑的灼痕。
随即,他手臂猛地一挥,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文件,连同那台显示着漆黑监控画面的笔记本电脑,全部扫落在地!
笔记本电脑摔在地毯上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屏幕瞬间黑屏。
其他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,一片狼藉。
他胸膛剧烈起伏,呼吸粗重,那张惯常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的怒意。
他看到了!
他看到了蒋津年抱着黄初礼进去时那种占有和保护姿态!
他看到了黄初礼脸上那种自然的羞赧和依赖!
他听到了门关上后那长久的、充满暗示性的寂静!
他更看到了他们出来后那种浑然一体、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亲密和满足!
这根本不是他想看到的!
他想看到的是猜忌,是争吵,是黄初礼因为夏夏的存在而委屈愤怒,是蒋津年被恩情和家庭夹在中间的疲惫烦躁,是他们之间出现裂痕。
而不是这幅该死的琴瑟和鸣的画面!
蒋津年那副平静的样子,是假装镇定,还是真的毫不在意?
不,不可能!
冬冬的死,夏夏的指控,都是实实在在的。
他们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芥蒂。
陈景深死死盯着地上黑屏的笔记本电脑,眼神变幻不定,他缓缓弯下腰,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。
屏幕已经碎裂,但还能使用。
他翻出加密通讯录,手指在夏夏的名字上悬停。
但最终,他没有拨出去。
现在联系夏夏,风险太大。
蒋津年很可能已经加强了戒备。
他需要冷静。
计划才刚刚开始,一个小小的监控器看到的,不代表他全盘皆输。
夏夏还在蒋家,那就是一枚活棋。
很好。
陈景深直起身,走到酒柜前,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酒,仰头一饮而尽。
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,带来灼烧般的刺痛,却奇异地让他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下来。
他重新走回书桌前,看着那一片狼藉,嘴角一点点地重新扯出一个弧度。
只是这一次,那弧度里再也没有丝毫温和,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,更加偏执的兴奋。
他切换了界面,调出另一个加密文件,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。
目光落在其中一行标注着“归队倒计时”的数字上,他的眼神愈发幽深。
蒋津年,你的时间,不多了。
而在你彻底归队,回到那个他难以直接触及的保护壳之前,他们之间,还有很多账要算。
窗外的夜色,浓稠如墨。
陈景深站在破碎的屏幕微光前,身影孤寂而偏执,仿佛与窗外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。
新一轮的博弈,在无声中,已然升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