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漠的夜风卷着沙粒,打在石台上噼啪作响,却吹不散那浓郁的血肉焦糊气味,也吹不冷石台中央那三盆依旧熊熊燃烧的炭炉。
屠万仞蜷缩在地上,如同一条受伤的野兽,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嘶鸣。胸膛上那个由滚烫黑石烙下的印记,远比鬼脸烙铁造成的伤害更深、更可怕,边缘皮肉翻卷焦黑,中心处甚至隐约可见骨头的反光。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,在他神经末梢疯狂跳跃、穿刺,几乎要撕裂他引以为傲的强悍意志。
他输了。
在最为擅长的“熬煞”赌局上,在他自认是绝对领域的“煞炉炼心”中,连续两局,败给了一个看似痴傻、年纪不足他一半的少年!
耻辱、愤怒、难以置信,以及一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,交织在一起,几乎让他疯狂。
花痴开站在原地,微微喘息着。左肩的烙印和右手的灼伤传来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痛,额头上冷汗涔涔,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,滴在滚烫的石板上,瞬间蒸发。他体内,不动明王心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,那股冰凉的內息如同涓涓细流,艰难地抚慰、镇压着几近崩溃的痛觉神经。千手观音的卸力法门也在自发地调整着肌肉与骨骼的细微状态,尽量减少伤势的进一步恶化。
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,是同样在极限边缘挣扎的灵魂。屠万仞的“熬煞”绝非虚名,那烧红的铁链与烙铁,带来的不仅是肉体的创伤,更有一种狂暴的、试图摧毁心智的“煞气”侵蚀。若非夜郎七多年非人般的锤炼,以及父母血仇支撑起的钢铁意志,他恐怕在第一局握链时便已精神崩溃。
他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,看向倒在地上的屠万仞,那双惯常茫然的眸子里,此刻唯有冰封般的冷静与执着。他慢吞吞地,一步一顿地走到屠万仞身前,蹲下身。
“你……输了。”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但语调依旧平缓,“告诉我……花千手……怎么死的。”
屠万仞猛地抬起头,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花痴开,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,牙齿咬得咯咯响:“小……小杂种……你赢了赌局……不代表……你能得到答案……”
花痴开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那只受伤相对较轻的左手,缓缓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,按向了屠万仞胸口那个恐怖的烙伤处。
“呃——!”屠万仞浑身剧烈一颤,眼珠瞬间凸出,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。那只手看似无力,但按压的位置恰好是伤处最敏感、痛觉最集中的核心!仅仅是触碰,就让他感觉仿佛有烧红的铁钎再次捅进了伤口,并在里面狠狠搅动!
“说。”花痴开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,如同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。但他的左手,却如同铁钳般,稳稳地施加着压力。
“啊!!停……停下!”屠万仞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叠加在重伤之上的酷刑,嘶声求饶,汗水、泪水甚至失禁的尿液混杂在一起,让他这位称霸一方的“血屠”显得无比狼狈凄惨,“我说……我说……”
花痴开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一线,但并未完全移开。
屠万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如同离水的鱼,眼神中的疯狂和桀骜被剧烈的痛苦暂时压制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崩溃的涣散。他断断续续地,开始讲述:
“是……是‘天局’……下的令……要……要拿到花千手手里的……‘钥匙’……”
钥匙?花痴开眼神微凝。父亲手中,有什么钥匙,值得“天局”如此大动干戈,甚至不惜杀人夺命?
“什么……钥匙?”
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”屠万仞艰难地摇头,“只知道……关系重大……司马空……是主谋……他设计……引花千手入局……在……在‘断魂崖’的赌局上……”
断魂崖!花痴开心脏猛地一缩。那是父亲最后失踪的地方!
“当时……发生了什么?”花痴开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。
“我……我和司马空……一起出手……”屠万仞的眼神因为回忆而显得有些恍惚,夹杂着恐惧,“花千手……太强了……即使中了陷阱……他的‘千手观音’……也差点……让我们全军覆没……但……但他为了保护……那个女人……你母亲……菊英娥……”
母亲!花痴开按在屠万仞伤口上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“他……分心了……挨了司马空一记‘碎心掌’……我……我趁机……用‘血煞刀’……砍中了他后背……”屠万仞的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一种事后方知的余悸,“他……他抱着菊英娥……跳下了断魂崖……”
跳崖?!
虽然早已猜到父母凶多吉少,但亲耳从凶手口中听到这惨烈的一幕,花痴开依旧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,眼前阵阵发黑。无尽的悲痛与滔天的恨意,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,几乎要冲破不动明王心经的镇压!
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,左手的力量不自觉地再次加重:“崖下……有什么?”
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”屠万仞被他按得再次惨叫起来,“断魂崖下……是……是万丈深渊……迷雾终年不散……从没人……下去还能上来……我们……我们都以为他们……死定了……”
“钥匙呢?”花痴开追问,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线索。
“没……没找到……”屠万仞喘息着,“花千手跳崖前……毁了随身的东西……可能……钥匙也跟着他……一起掉下去了……”
毁了?花痴开眉头紧锁。父亲临死前还要毁掉的东西,必然极其重要。那所谓的“钥匙”,究竟关乎什么?
他盯着屠万仞,判断着这番话的真假。从对方那因为极致痛苦而几乎失去掩饰能力的眼神和反应来看,不像是在说谎。至少,关于父母跳崖这部分,应该是真实的。
“司马空……现在……在哪里?”花痴开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。
屠万仞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惨笑:“他……他拿着从花千手身上搜到的一点……线索……去……去‘鬼市’了……找……找一个叫‘阴九幽’的人……破解……钥匙的秘密……”
鬼市?阴九幽?
这两个名字,花痴开记下了。
看来,司马空并未放弃寻找“钥匙”。而父母跳崖的断魂崖,他也必须去一趟!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!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,他也要确认母亲是否真的……
他深吸一口气,沙漠冰冷的空气混杂着焦糊味涌入肺腑,带来一阵刺痛,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。他缓缓松开了按在屠万仞伤口上的手。
屠万仞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,只剩下微弱的**。
花痴开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参与杀害父亲的仇人之一。按照赌坛规矩,败者任由胜者处置。按照血仇,他此刻就该结果了屠万仞的性命。
他抬起脚,踩在了屠万仞的脖颈上。只需微微用力,就能结束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凶徒的生命。
屠万仞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,眼中终于露出了彻底的恐惧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乞怜声。
花痴开的脚悬在那里,微微颤抖。杀意在心间汹涌。为父报仇,天经地义!
然而,就在他即将发力踩下的瞬间,夜郎七冰冷的话语仿佛在耳边响起:“复仇,不是被仇恨吞噬,而是掌控仇恨。杀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废物,于你心境无益,反而可能留下破绽。他的价值,已经榨干了。”
更重要的是,母亲的下落尚未完全确定,司马空和“天局”才是真正的元凶。在此地杀死屠万仞,固然痛快,却也可能打草惊蛇。
花痴开沉默了片刻,最终,缓缓收回了脚。
他看了一眼如同烂泥般的屠万仞,不再理会,转身,步履有些蹒跚地,朝着石台下方走去。那背影在跳跃的炉火光晕中,显得异常孤独而坚定。
他没有取屠万仞的性命,并非仁慈,而是因为在他的复仇名单上,屠万仞的优先级,已经下降。更重要的目标,在等待着他。
鬼市,阴九幽,司马空。
还有,那生死未卜的母亲,以及那神秘的“钥匙”。
新的线索,如同黑暗中的微光,指引着他走向更深处、更危险的复仇之路。
他一步一步,融入沙漠的夜色,留下身后依旧在燃烧的炭炉,和那个在痛苦与恐惧中挣扎的失败者。
(第287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