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秦雅扔在地上的手帕,已经沾上了融化的雪水,冰冷而潮湿。
但上面,还残留着她的味道,和皇甫城逝自己的一点点血迹。
皇甫城逝将手帕紧紧地攥在手心里。
然后,他拿出兜里,那支被他护得完好无损的钢笔。
他看着,这支他原本用来,当做“牺牲品”的限量版钢笔。
忽然觉得有些可笑。
他为了,这样一个幼稚而拙劣的计划。
以身做饵,真是愚蠢啊。
他抬起手,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角。
那里似乎还残留着,她指尖的冰凉的触感,和那块手帕柔软的带着香气的触感。
皇甫城逝抬起头,看着她消失的方向。
那双一直压抑着阴鸷的眼睛里,第一次亮起了一种名为“光”的东西。
不。
那不是光。
那是一种比光,更明亮,更灼热,更危险的东西。
突然出现他人生里的秦雅,对他来说,就像是神明。
那是降临在他这片肮脏、冰冷、充满算计的雪地里的唯一的神明。
他知道她的举动是无心的。
或许是,一时的无聊。
或许是,心血来潮的一点消遣。
她甚至,可能,转身之间,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。
但是,这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她的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。
也让他瞬间对自己那个所谓的“复仇”计划,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索然无味。
和她相比,教训皇甫城轩那几个蠢货,又算得了什么?
那就像在看惯了星辰大海之后,再也无法对池塘里的几条小鱼提起兴趣。
他平等地憎恨着皇甫家的每一个人。
是他们,害死了自己的母亲。
不管是父亲,爷爷,还是大伯,二伯。
自以为是的父亲,粗暴将母亲地带进豪门,却给不了她一丝庇护。
从爷爷,大伯,二伯,皇甫家的每一个人,看自己的母亲,都像看一个厚颜的乞丐一样。
甚至在母亲缠绵病榻之际,父亲居然和那个女人在北欧度假。
自己看着母亲咽气时,母亲的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。
甚至,他有时候还会憎恨自己。
如果没有自己,母亲是不是就可以逃离这个会吞噬掉她所有生机的牢笼?
所以,只要有机会,他会报复这里的每一个人。
他会把他承受过的所有痛苦和屈辱,千倍百倍地还回去。
但是,现在,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。
那一抹嚣张的,强大的不可一世的红色。
对他而言,是全世界唯一伸向他的手。
他想起母亲那温柔的手,轻轻地摸着他的头,告诉他,让他好好活下去。
哪怕,现在这只手只是为了戏弄他。
那也是从母亲去世后,唯一看到了他,并为他停留的一只手。
他贪恋那一丝温暖。
皇甫家的宴会,终于快要结束了。
已经有宾客,开始陆续告辞。
华丽的乐章,也渐渐归于平静。
皇甫城逝一个人站在角落里,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幽灵。
没有人再关注他。
皇甫城轩他们早已躲得远远的。
他们生怕再和秦雅那个煞星,扯上任何关系。
皇甫城逝已经不在乎皇甫城轩这些人了,一点也不在乎。
他的世界,已经变了。
那些曾经让他感到窒息的虚伪笑脸和冰冷言语。
此刻,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。
他的所有感官,都被手里那块冰冷潮湿的手帕牢牢占据着。
那块手帕上面,有她的香气。
清冷而霸道,独一无二的香气。
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,花园里的那一幕。
她,抬起他下巴的手指。
她,审视他的眼神。
她,说出的每一句话。
那不是一场拯救。
那是一场神明心血来潮的一场降临。
而他,是唯一的目睹了神迹的信徒。
可现在,他的神不见了。
皇甫城逝开始在人群中寻找。
他小小的身体,在穿着昂贵西装和晚礼服的大人们之间穿梭。
他像一只在钢铁森林里,寻找着方向的蚂蚁。
他的眼睛固执地搜索着。
搜索着那一抹耀眼的,火焰般的红色。
他从来没有,如此主动地去寻找过什么。
如此张扬地去追逐过什么。
过去十年,他的人生,只有被动地接受和在暗地里策划反击。
这是第一次。
他为了一个目标,不顾一切地主动出击。
他甚至撞到了一个端着酒杯的男人。
酒杯里的酒,洒了一点出来。
“哪来的野孩子!走路不长眼睛吗?”
那个衣着得体的男人,口中则是不耐烦的低声呵斥。
皇甫城逝没有道歉。
他甚至没有看那个男人一眼。
他只是绕开他,继续向前,继续他的追寻。
男人的咒骂,被他抛在身后。
对他来说,那是毫无意义音符。
和找到她相比,这世上的一切都毫无意义。
终于,在雕花大门的入口处。
他看到了她。
那抹红色,依旧那么鲜明,那么与众不同。
她正站在那里。
她的身边,围着几个像是她家人的长辈。
一辆红色的线条流畅的豪车,安静地停在门外的雪地里。
司机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。
她好像有些不耐烦。
她微微蹙着眉,听着身边长辈的叮嘱。
那张在花园里,曾离他那么近的脸。
此刻,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,和无数攒动的人头。
那神明般的脸庞,显得那么遥远,那么不真实。
她,和他,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他躲在阴暗潮湿黑暗里,他陷在满是算计的泥潭里。
而她,站在云端。
她的身后是整个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。
皇甫城逝的脚步停住了。
一股巨大的名为“自卑”的冰冷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。
他,凭什么,去接近她?
他,有什么资格,去感谢她?
对她来说,那不过是随手拍掉的一粒灰尘。
可他,却把那粒灰尘当成了整个世界。
多可笑啊。
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手帕。
手帕的布料被他揉搓得变了形。
那上面残留的冰冷的香气,和她指尖冰凉的触感。
再一次给了他,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。
皇甫城逝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也冲破了,那层将他牢牢包裹的自卑的壳。
他挤开人群跑了过去。
他站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。
他能闻到风雪中,传来的她的香气了。
“雅……雅姐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