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翰林院近日出了个秉笔直书的诤臣?”
沈坤闻言一怔,这种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?
哦对!
如果非要强行联系的话,翰林院最近还真是出了一个曾经骗到过皇上廷杖的“诤臣”。
此人不是旁人,正是如今干脆连馆课都不上的鄢懋卿。
不过这完全是被陈英达吹捧出来的,翰林院的官员与庶吉士都只是不愿与陈英达这个倔老头争辩,听一听也就罢了,其实没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的信服。
至于能够为翰林院中能够为倭患公开发声的诤臣……
沈坤一时之间更加想不出来会是谁了。
毕竟自他中了状元出任翰林院修撰之后,因为两次尝试上疏奏明倭患之事,非但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,还因此受到了翰林学士的私下警告。
自那之后,翰林院有几位此前待他还算不错的上官就开始疏远于他,而他也被调去做起了修撰前朝实录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反倒是与他一同进入翰林院出任编修的榜眼潘晟和探花邢一凤,如今在院内颇受几位学士重用。
至于在他面前明确表示“当仁不让”的鄢懋卿嘛……
看他如今做的事情,沈坤也觉得也不太靠谱。
毕竟一个真正正直的人,应该做不出剽窃他人文章的下作事来,因此才对吴承恩说“先走一步看一步”。
心中带着这样的疑问。
沈坤领着吴承恩从房内快步出来,迎接上了崔恒:
“良育兄,不知你说的这位肯为东南倭患发声的诤臣究竟是谁?”
“你自己看吧!”
崔恒一把将手中的书籍拍在沈坤胸口,颇为豪放的道。
沈坤连忙用手接住,放眼看去。
只见这书的扉页上应有四个楷体大字,名为《破倭记(二)》。
这三个字的侧面还有一列小字:
——牛笔山人著。
“欸?!”
沈坤不由的又愣了一下,还疑惑的看了凑在一旁的吴承恩一眼,这不正是鄢懋卿的自号么?
那日吴承恩将为鄢懋卿撰写文章的事大包大揽下来之后。
他因为在翰林院琐事实在繁忙,便没有再分心过问此事,就连去鄢宅送文章都是吴承恩自己去送的。
因此根本不知道吴承恩究竟写了什么文章,文章中又写了什么内容,只知这个小舅子将文章送去鄢宅之后,鄢懋卿看起来十分满意……
“……”
迎着沈坤疑惑的目光,吴承恩眉头紧锁,微微颔首。
意思是说:姐夫,这书就是我写的,你看,上面没有我的署名!
“……”
沈坤会意,心中却更加疑惑。
如果只是剽窃吴承恩的文章刊印出版,怎么能叫做为公然倭患发声呢,这应该最多只能算是铺垫吧?
难道问题就出在这书里?
“良育兄,先请进屋落座,我先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说不迟。”
沈坤随即将崔恒引入客堂,交待家仆为其斟茶,自己则捧着书细细查看起来。
“伯载贤弟不必在意我,自便便是。”
崔恒也并不催促,只是坐在一旁笑盈盈的望着他,观察他看过书后是何反应。
然后。
就见沈坤不久之后便蹙起了眉头。
随后又面露惊色,不时眼中又浮现担忧,直至翻到最后一页时,他的面色已经失去了一丝血色……
“伯载贤弟,如何?”
这反应与崔恒预料的完全不同,终于忍不住在沈坤合上书的那一刻开口问道,
“我已问过鹿鸣阁的掌柜,这一册书籍才出来一个上午,便已售出八百余册,若假以时日,起码可售出数千册,其中的内容定可在京城引起热议。”
“如此东南倭患之事,也必将掀起舆情!”
“这不正是伯载贤弟你所希望的么,为何此刻却不见你拍手称快?”
沈坤闻言并未立即作答,而是先将书籍递给了吴承恩查看,然后才不无担忧又意有所指的道:
“良育兄,此事虽是我之所愿,但著作此书的人,恐怕将面临不小的麻烦吧?”
“伯载贤弟的担忧的确不无道理。”
崔恒完全收敛起笑容,点了点头正色道,
“因此我方才才说,翰林院出了一个秉笔直书的诤臣。”
“书中影射官场黑暗,官员与地方富商、海贼、倭夷勾结,徇私贪腐的内容过于直白。”
“这便是撕破了朝廷的脸面,恐怕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,也不是皇上希望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的,此人必为皇上不喜。”
“书中的这些违法之事本就取证困难,若有人借机弹劾此人妖言惑众,捏造事实,诽谤朝廷,皇上为了安抚天下民心,维护朝廷的公信,八成也只能借坡下驴。”
“届时此书将被列为反书。”
“而此人,只怕也将受到皇上惩治,用作杀鸡儆猴。”
“……”
听到这话,吴承恩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。
他已经大概翻了一遍,可以确认书中内容皆是出自他手,甚至连一个字都未曾改动。
只是他却并未想过,这样一篇文章,竟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,甚至令鄢懋卿身陷如此险境……
“良育兄,失陪一下。”
沈坤注意到吴承恩的异样,而他如今也急需要向这个小舅子确认一件事,如此才能决定下一步应该如何施为。
于是他站起身来,将吴承恩叫到堂外直截了当的问道:
“这篇文章可的的确确是出自你手,是否有所改动?”
“是,没有任何改动……”
“那么鄢懋卿可仔细看过这篇文章?”
“他那日是当着我的面一页一页翻看的,还鼓励我再接再厉……”
“……”
沈坤瞬间明白了始末,闭上眼睛抬头深吸了一口气,胸中随之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敬意,难掩鼻腔中泛起的阵阵酸涩。
良久之后。
“呼——鄢懋卿真乃吾辈朝臣之楷模,忠肝义胆之义士也!”
随着这口浊气缓缓吐出,沈坤仰天长叹一声。
说完他已迈着大步折返回客堂之内,正色说道:
“良育兄,你所言不差,本该皆是诤臣直臣的翰林院,终于出了一个秉笔直书的诤臣!”
“有此诤臣,实乃大明之福,我虽人轻言微,誓与鄢懋卿共同进退,倘若他日后有难,必当舍命营救。”
“不知良育兄是否愿与我一同为其造势,助其一臂之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