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。
“嗬哈……”
朱厚熜像往常一样翻阅着面前的奏疏,查看着附在奏疏上面的内阁票拟,伸了一个懒腰的同时,竟不由的怀念起了夏言还是内阁首辅时的时光。
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,夏言此前那个内阁首辅,比现在这三个阁臣称职多了。
原本他还想着如今内阁有三个阁臣,而他又没有立刻选出内阁首辅,可以在三人之中养蛊出一个得力之人呢。
结果原本翟銮那口不粘锅也就不说了。
最近入阁的许赞和张璧居然也没有“新官上任三把火”的斗志。
三个人非但在内阁玩起了相敬如宾的戏码,共同商议出来的票拟也都是模棱两可的中庸之策,几乎事事让他亲自决断,真是将“多做多错少做少错”贯彻了个彻底。
也不怪此前有人弹劾三人难堪重任,致使一些朝中要务停滞错乱,借故推举严嵩入阁。
不管怎么说,这都是不争的事实……
再想想夏言之前做内阁首辅的时候,如果不提那些令他感觉受到冒犯的琐事。
那个老东西也是真能扛起内阁的担子,令整个朝堂事务井井有条,使他在处理政事时省心省力,否则他又怎会容忍那老东西的傲慢无礼?
“皇爷,若是有些疲倦了,不如今日便先歇着吧?”
黄锦怎会看不出朱厚熜的疲惫,一边轻手轻脚的拨弄蜡芯,一边轻声细语的劝道。
若换在此前,朱厚熜也就到此为止了。
不过最近他才刚刚支棱起来,正是心劲儿充足的时候。
于是看了一眼案几上只剩了一小半的奏疏,最终还是提了提精神,开口说道:
“也不多了……有没有什么提神醒脑的东西,给朕找些过来。”
“皇爷,说起提神醒脑……”
黄锦迟疑了一下,走上前去从一沓子奏章中抽出一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奏疏,双手呈递过来,
“这道奏疏中的内容,或许能够为皇上提神醒脑,请皇上过目。”
“什么奏疏竟有如此功效?”
朱厚熜心中一疑,随即接过翻开查看。
这是一道弹劾奏疏,弹劾的是一部名为《破倭记》的话本。
奏疏中称这部话本在京城已经传播数千册,并节选了其中的几个片段,甚至还附有一首选自话本中的诗文,诗曰:
“紫禁城深谏臣稀,
奏章皆作锦绣辞。
莫言天下无弊事,
朱笔一点尽成痴。”
而这道奏疏,弹劾的正是此书妖言惑众、诽谤朝廷,请求将此书列为禁书禁止传播,将著书的作者抓捕归案,以儆效尤!
与此同时。
翟銮、许赞和张璧三人也在奏疏中附上了一纸票拟,而且这回并非模棱两可的中庸之策:
【是书妖言惑众,谤讪朝堂,大损国信,臣等奏请黜为禁书,械作者下诏狱,以正视听而儆效尤。】
不过这道奏疏朱厚熜只看到一半的时候,就已经瞪大了眼睛,整个人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猛打了个激灵,连身子都坐直了许多。
黄锦说的不错,这道奏疏果然提神醒脑!
非但提神醒脑,简直如梦中惊醒,心跳都随之变快了许多,怎么血压还有些高了呢?
因为奏疏中提到《破倭记》的作者居然是
——牛笔山人!
朱厚熜亲自看过《玄破苍穹》,自然知道这个牛笔山人是谁的自号。
毫无疑问,又是那个冒青烟的东西,鄢懋卿!!!
“黄锦,这《破倭记》你可曾看过?!”
朱厚熜“啪”的一声将奏疏拍在案上,吓得早有准备的黄锦顺势跪倒在地。
“奴婢并未看过……”
“立刻去给朕找一部来,朕要好好瞧瞧这话本中还有什么能给朕提神醒脑的言论!”
朱厚熜大声斥道。
“奴婢遵旨……”
“还有,立刻命人去将鄢懋卿召进宫来,朕今夜睡不着,这个混账也休想安然入睡!”
……
其实此时还并不算晚。
刚到亥时(21:00)而已。
这个时间若放在后世,对于许多人来说才是夜生活的开端。
不过放在这个时代,对于许多正经人家来说,已经是结束了一天生活与娱乐的休息时间。
鄢懋卿也是吃完了火锅唱完了歌,刚刚结束睡前娱乐,正处于贤者状态。
然后就遇上了麻匪一般的谒者和禁军,被从床上揪起来强行“护送”进了皇宫,见识了一回常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亥时三刻的紫禁城。
“冒青烟的混账东西!”
刚进入走进乾清宫,鄢懋卿尚来不及行礼,殿上便已传来朱厚熜的呵斥,
“这回你可知朕因何骂你?!”
鄢懋卿眼观鼻鼻观心,俯身跪下叩首:
“君父此言差矣,君父是微臣的君父,微臣是君父的臣子。”
“难道没有缘由,微臣就不能被君父骂上几句了么?”
“嗤……”
没绷住!
黄锦虽经过严格的训练,但这回是真没绷住。
他跟着朱厚熜也算是阅人无数,可似鄢懋卿这般没脸没皮的臣子,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遇上,简直堪称插科打诨的魁首。
不过他也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,忙不迭跪下认错:
“皇爷恕罪!”
黄锦也真是服了鄢懋卿,他这辈子如履薄冰,在皇上身边谨小慎微。
不想今日竟能因这么一句话失了分寸,着实是极不应该!
皇上骂的没错,都怪这个冒青烟的混账东西,自打这个混账出现在皇上面前,如今他熟悉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,就连他自己也受到了影响。
“哼!”
朱厚熜瞪了黄锦一眼,终是没有降罪于他,冷哼一声又回头看向鄢懋卿。
随后“哗啦”一声,将一部书籍劈头盖脸的掷了过去:
“好好瞧瞧,这可又是你干的好事?!”
鄢懋卿伏着身子瞟了一眼落在地上的书籍,正是他前几日委托鹿鸣阁刊刻的《破倭记(二)》,于是再次叩首:
“回君父的话,这是微臣应该做的本分,微臣不敢居功。”
“嘭!”
朱厚熜一巴掌拍在案上,厉声叱道,
“你竟敢将妖言惑众、影射朝廷当做臣子的本分,还以功臣自居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