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。
与往日的宁静不同,今夜的行在到处都充满了脚步声,车声、马声、铠甲声……
御帐内,郭宗训呆呆地看着案上的那份地图,旁边的饭菜早已凉透。
整个下午,他都没有再跟着老爹郭荣。
大战在即,他现在只想着如何才能确保计划顺利实施。
甚至当曹彬前来报告,说已经确认了昨晚宴席上无故消失的太监是谁时,他都没有心思理会。
在他看来,毕竟老爹又没有中毒!
而且即便是他们提前终止下毒,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。
这种情况下,若自己强行将那太监抓起来刑讯逼供也无济于事。
这毕竟是会掉脑袋的事,那太监也一定会打死不认。
而且若真是赵家两兄弟要对老爹下毒,那一旦将太监抓起来,很有可能惊动他们,逼得他们狗急跳墙!
还是那句话,自己肯定是要手撕赵匡胤的,但必须把握好火候。
今日已经让韩通“出卖”了自己,这就差不多了。
现在帮老爹完成北伐的梦想,拿下幽州才是重中之重。
不管是别的任何事,全都得靠边站,绝不能影响幽州决战、影响老爹北伐的大盘……
一念至此,他突然叹了口气。
说实在的,他是真的没有信心。
因为有绝命毒师的“后车之鉴”,固守涿州的成功率或许会大一些。
但幽州的那个任务,成功率的确太小了。
而赵匡胤的“调虎离山、奇袭幽州”的计策也绝不可能成功。
换句话说,除非辽国的那位“睡王”耶律贤亲自指挥作战,昏招频出,否则想拿下幽州,实在难比登天……
啊呸!
八年抗战难不难?
抗美援朝难不难?
既然都到这一步了,有些事,再难也得去做!
郭宗训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了起来,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像之前行军的那段时间一样:反复推敲每一步,反复确认每一步……
与此同时。
大辽永兴宫内。
两个看上去比郭宗训大四五岁的契丹少年,也正仔细地研究着地图。
“斜轸,你若是周军,会如何进攻幽州?”个子稍矮,面色有些病态白的少年率先开口问道。
他的声音有些虚弱,似乎是中气不足,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异常明亮。
另一个少年扭头看了眼中气不足少年,笑了笑,直接走到一旁,抽出匕首插在肉上,又走到一旁的虎皮毯上随意地躺了下来,
一边大口啃着肉,一边说道:
“我才不当周军,要当贤郎主你去当!”
被称作贤郎主的耶律贤笑了笑,脸上的病态白也似乎淡了不少。
随后故作严厉道:“耶律斜轸,这是命令,你不是说要永远追随我吗?”
被称作耶律斜轸的小孩嘴角抽了抽,撇起嘴以示他最后的倔强!
“快说!”耶律贤皱了皱眉,面色阴沉了下来,显得愈发的病态。
年仅十一岁的耶律斜轸抬起袖管随意擦了擦嘴角的油渍:
“上中下三个办法!”
“你要先听哪一个?”
耶律贤挑了挑眉:“中策吧!”
“中策是孤注一掷,在我大辽援军赶到之前,集中全部力量攻打幽州城。”
“但幽州城坚,没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不可能打得下来,待我大辽援军一到,他们就是瓮中乌龟王八了……”
耶律贤无奈地笑了笑:“是瓮中之鳖,让你多学学汉人的书,就只看兵法!”
“哦!”
耶律斜轸随口应了一声,丝毫不在意,又啃了一口肉。
耶律贤又道:“那上策呢?”
“上策是假装攻打涿州,引幽州守军出城,就是什么调猪离圈……”
“是调虎离山!”
“若真被调出来了,那不是猪又是什么?”
“好吧,你对了,继续,下策呢?”
“下策便是真打涿州,然后占据涿州,围困幽州……”
耶律贤皱了皱眉:“这只怕连下策都算不上吧,周军长途奔袭,就算兵不血刃连克三州,但战线过长,后勤必然出问题!”
“等我大辽援军一到,断他粮草供应,涿州不攻自破,周军占据涿州又有何用?”
耶律斜轸笑了笑:“不错,这三个办法其实都是蠢到了极点,所以只要陛下不胡来,周军必败!”
耶律贤皱了皱眉,眼底闪过一抹异色。
不料耶律斜轸又接着说道:“可如果要是我的话,我会选择下策!”
耶律贤愣了愣,疑惑地看向耶律斜轸:“为何?这下策可是最笨的办法……”
耶律斜轸打断道:“若是我以粮道为鱼饵,故意引你劫粮道呢?”
闻言,耶律贤登时愣了愣,随即又看着地图思考了一会儿,这才笑道:“那也没用啊!”
“援军一到,他们终究是寡不敌众!”
耶律斜轸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:“贤郎君,论其他的我不如你,论兵法,你不如我!”
耶律贤沉声道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耶律斜轸笑道:“如果在以粮道为饵的基础上,再让幽州城内部发生动乱呢?”
耶律贤皱了皱眉:“动乱?什么动乱……”
耶律斜轸又啃了一口肉:“不知道,反正必须是越大的动乱越好,只有这样,才能攻下幽州!”
“不过这个难度太大了,几乎是不可能,但相对而言,在三个办法里来说,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了!”
说到此,耶律斜轸还不忘补充道:“但是吧,既然陛下决定亲临幽州督战,那一切都说不准了,毕竟陛下他……”
话音未落,耶律贤突然狠狠瞪了一眼耶律斜轸:“闭嘴!”
耶律斜轸愣了愣,不甘道:“怎么了嘛,我说错了吗?”
“谁知道陛下会干出什么事,贤郎主你一直被软禁在这里,应该比我还清楚啊!”
耶律贤皱了皱眉,沉声道:“不想早死的话,你最好学会三思而后言!”
说罢,他便缓缓走到床边,也不再搭理耶律斜轸,兀自看向窗外的夜色发呆。
“以粮道为饵……”
“幽州大乱……”
突然间,他像是想到了什么,虽然脸色依旧有些病态白,但眸子里却闪着异样的光芒。
“没错,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机会……”
次日上午。
阳光格外温暖。
经过一整晚的动员准备,行在大营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议事大厅内。
一身铠甲的郭荣看着军报,兴奋说道:“很好!”
“刘重进果然不负众望,成功拿下了固安!”
“决战在即!”
“众将听令,立刻按部署行动……”
赵匡胤等人当即领命离去。
一时间,原本寂静的行在大营,瞬间又躁动了起来,甚至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战争的气味。
郭荣来到一直乖乖静坐在一旁的郭宗训,蹲了下来,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双臂,正色道:
“臭小子,今日这么乖巧,一言不发,是怕父皇为你逼韩通去求赵匡胤,为他抢功劳的事生气?”
“放心吧,还是那句话,只要别太过分,父皇不会怪罪你的!”
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生气啊,不然你就不会同意临时改变部署,让韩通去攻打涿州了!
郭宗训皱了皱眉:“爹爹,孩儿是担心您……”
郭荣先是一愣,眼里顿时充满了感动,微笑道:“臭小子,放心吧!”
“朕只是去固安转一转,做做样子,你不用担心。”
“不过这次毕竟是要上前线,安全起见就不能带你了,你乖乖留在行在大营,等朕的好消息!”
我当然知道你肯定不会带我啊!
不然我早就赖着你了……
郭宗训一副乖巧模样:“嗯,爹爹照顾好自己,孩儿就在此等待爹爹的好消息!”
“您放心,孩儿会协助内阁处理好政务以及后勤的……”
郭荣满意地点了点头,起身往外走去。
刚走没两步,他突然又回身,一把将郭宗训抱了起来,狠狠在脸上嘬了几口。
然后将他放了下来,揉了揉郭宗训的小脑袋:“臭小子,等着爹……”
说罢,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。
看着郭荣离去的背影,郭宗训皱了皱眉。
他当然想陪着老爹一起,但他知道,上前线这种事,老爹是绝不会让自己去的。
他可舍不得自己这个好大儿去冒险。
说什么都没用!
也罢,既然决战在即!
那就老爹你做你的,我做我的!
幽州,儿子帮你拿……
一念至此,他也起身往外走去。
回到自己的皇子营帐,王著、王杲、姚内斌等人早已等候在此。
“各位,你们都准备好了吧?”
王著等人当即行礼:“请殿下放心,臣等已经准备妥当,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!”
郭宗训点了点头,深深看向几人,正色道:“此去或许有去无回,本宫什么都保证不了!”
“但有一点本宫还是能保证的!”
“不论结果如何,本宫定让你们加官进爵,即便尔等回不来,本宫也定会让你们家眷子嗣承袭功劳!”
“即便没有家眷没有子嗣,本宫也定当为你们立碑颂功,流芳千古!”
说到此,郭宗训朝着几人深深躬身行礼:
“为了大周,为了汉地百姓,拜托了……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说明:
1、关于耶律贤:
耶律贤(948年—982年),耶律贤是辽世宗耶律阮的次子,早年因“火神淀之变”(951年,辽世宗被叛军杀害)受惊,留下后遗症,但也养成了沉稳、隐忍的性格。
他是辽朝第五位皇帝,庙号“景宗”,年号“保宁”、“乾亨”。他在位 14年(969年—982年),承接辽穆宗时期的“酷政乱局”,通过稳定统治、调整制度、缓和矛盾,为辽朝中期的兴盛奠定了基础。
耶律贤的历史地位常被后世低估(因他身体有疾、依赖辅臣,且名气不如萧太后、辽圣宗),但实际上,他是辽朝“从乱到治”的关键人物。
他终结了穆宗暴政,让辽朝统治回归正轨;他构建的“贤臣集团”(耶律屋质、耶律休哥、韩德让等),成为辽朝中期的核心力量;他应对北宋的策略,保住了燕云十六州,奠定了辽宋“南北并立”的格局;他的施政为辽圣宗时期的“盛世”铺平了道路,堪称辽朝的“中兴之主”。
《辽史》评价他:“景宗之世,人望中兴,岂其勤心庶绩而然哉?盖承穆宗之虐,为善易见;然能任贤使能,恭勤庶政,景宗之德,亦可知矣。”
2、关于耶律斜轸:
耶律斜轸(?-999年),契丹族,字韩隐,是辽代中期著名将领、军事家。
他生性聪明机敏,不善治理生计。先后任南院大王、北院大王。
耶律斜轸在军事上多次取得重大胜利:
白马岭之战击退宋军。
高梁河之战与耶律休哥夹击大败宋军。
统和四年,他甚至擒获了鼎鼎大名的杨业!
也就是文学作品中的杨家将杨老令公!
《辽史》称其 “虽配古名将,无愧矣”,萧太后在其葬礼上亲谥 “久经考验的契丹勇士”。
他与耶律休哥并称 “辽国双璧”,被北宋视为 “最恐惧的辽国名将”。
另外说明一下:毕竟是小说,所以对二人的轨迹有所改动。历史上耶律斜轸是经萧思温举荐的。在这里安排成了从小就在一起的伴读。
因为耶律斜轸没有明确的生年,但根据其他资料推测,此时他应该在10-12岁左右,与耶律璟年纪相仿。
至于“辽国双壁”中的另外一个,耶律休哥,此时应该在十五岁左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