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口狼藉遍地,倒下来的棚架,砸伤的看守之人,泥泞血水混杂着被雨冲刷,流淌四处。
原本行刑的地方,几个人倒在大雨里不断翻滚扑腾,惨嚎不止,身上隐有火燃烧着,任凭大雨淋在身上。
那火却是灭了又燃,而周围其他人满是恐惧望着他们,谁都不敢上前。
附近紧闭大门的人户,好些都听到动静出来,更有闻讯冒雨赶来的人围在四周。
整个街口乱成一团,唯独那雨中木架上挂着的尸体,森森白骨在间或雷霆声中,无声嘲笑着所有人。
“天谴!”
“是天谴!!”
“雨中天火,这是天谴!!”
哪怕靖钺司的人刀剑尽出,县衙差役也层层将街头围拢起来,却丝毫拦不住里间几人的哀嚎惨叫,拦不住外间百姓朝里窥探的目光。
孟宁撑伞跟在江朝渊他们身后,缓步穿过人群,被解了绳索的将军亦步亦趋地跟着她,途径那几个被火烧着哀嚎不止的人时,大黑狗突然停下来,扭头朝着那边“汪汪”叫了两声。
“将军。”孟宁轻唤了声。
将军摇着尾巴跑回来,汪呜呜的低叫。
她隔着衣袖轻掐了掐它耳尖,“乖一些。”
江朝渊目光落在这一人一狗身上顿了顿。
旁边的冯辛宏早已经厉声道:“怎么回事,为什么不灭火?”他看向站在人群里的吴德贵,“你既在这里,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?”
吴德贵被砸破了脑袋,胳膊也折了,他脸色惨白颤声道:“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原是想过来瞧瞧情况,哪知道这棚架突然就塌了,那动刑的人就自个儿起了火……”
旁边扶着他的县衙差役满脸惊恐,
“冯大人,不是我们大人不让人灭火,是这火灭不了!”
“他们那火在雨里打滚一会儿被浇灭了,可一拖回来就又燃起来,而且那火还会传人,靖钺司好几个人都被染上了……”
冯辛宏闻言扭头看向外间惨叫的几人,见他们身上火势已经小了,有几人身上冒着白烟,他沉声道:“荒谬,什么火能灭不了,荣松,去把人带过来!”
荣松跟在他身旁沉默寡言,折身走回雨里,直接提着最近那人就走回了避雨之处。
那人疼晕了过去,胳膊上被烧的不成样子,可身上瞧不出任何异常。
冯辛宏皱眉低头看着:“什么天谴,简直是荒谬!”
要是真有天谴,哪还有恶徒。
他靠近那人仔细瞧着,却没发现周围原本守着的吴德贵等人已经纷纷朝后退开,瞧着他们避如蛇蝎。
冯辛宏什么都没看出来,正当抬头想要怒斥吴德贵等人荒诞时,却听一声惨叫,地上刚才已然晕厥的人,胳膊上竟是再次燃了起来。
“大人小心!!”
那火滋滋四溅,冯辛宏被人一把拽开。
荣松站在他身前抬脚就将地上那人踹进了雨里,就见雨水之下那火时隐时灭。
“火,你身上有火!!”旁边人惊叫。
荣松低头就瞧见自己刚才踹那人时,沾到那人胳膊的小腿处竟然也是起了火,而且只是顷刻间,那火便腐蚀了衣物,如附骨之疽,顺着皮肉往里钻。
“锵!”
腰间长剑离鞘,荣松朝着小腿处一挥,皮肉连带着火光瞬间飞出去落地,滋滋作响。
荣松疼的喉间翻滚,快速扯了一截衣袍绑在伤口处。
“怎么会这样?”冯辛宏满脸惊疑。
他原以为吴德贵他们是在说谎,更不信什么天谴之说,可没想到这火居然这般古怪。
周围越发大的议论声,那“天谴”、“报应”的声音喧嚣于耳。
“辱人尸骨,天打雷劈!”
“还说是什么逆贼,该不会是被冤枉的吧,老天爷这也是看不过眼了?”
冯辛宏脸色难看至极,剖心挖骨是他提的,为的既是逼江朝渊断他退路,也是为了肃安公府那些余孽,可没想到如今却遭了反噬。
当日裕丰斋外应钟那番话早就传了出去,本就惹人非议,如今再多了这“天谴”。
应钟要是被冤枉的,那以谋逆灭了满门的肃安公府算什么?勤王锄奸的陈王又算什么?
冯辛宏几乎瞬间起了杀心,绝不能让天谴之言传出去。
然而正当他目露阴狠,下意识望向外间那些百姓时,江朝渊却是突然出声:“孟小娘子,你在做什么?”
孟宁站在应钟不远处,撑着伞回头:“我还未曾见过天谴,有些好奇。”
“姑母最乐意听些神怪志异,瞧清楚了,回去好说与她听。”
轻飘飘的声音,如同一盆冷水泼在冯辛宏头上。
太子来奉陵的消息已然传出去,这孟宁更有可能是蔺家的棋子,加上那个雁娘子,这城中难保没有其他蔺家的人。
他和江朝渊若是在这里大开杀戒,屠戮百姓,除非满城之人皆死,否则封不住口,而且一旦消息泄露,陈王保不住他们不说,甚至连之前百般经营的一切也会毁于一旦。
这个口,封不了。
人,也不能杀。
“都愣着干什么,还不让人散了!!”冯辛宏恼怒呵斥。
周围看守的人连忙四散开来,将外间围观之人全部驱散。
“大人,这几人怎么办?”陈钱迟疑。
江朝渊目光落在雨中那些人身上,似是观察什么,片刻之后开口说道:“去取些土沙泥浆回来。”
陈钱连忙跑了出去,带走了七八个人,没过多久就提着竹筐、木桶回来。
江朝渊走到外间雨里,伸手取过身旁一截粗木,将之前被扔出去的那人弄了回来。
“把东西倒他身上。”
几个提着东西的人都是面面相觑,唯独陈钱毫无迟疑,直接将手中桶里的泥沙朝着最近那人身上一倒。
另外几人见状便也动手,很快那人就被埋了起来,独独露出个脑袋。
那人口中叫着疼,不住打滚,其他人也满是警惕,然而这次过了许久,他身上那火却再无半点复燃的迹象。
陈钱满是惊喜:“大人,真的有用!”
他大手一挥,
“快,快去再弄些泥沙回来!!”
外间人全被抬了回来,除了最早那个动刑的人被烧的不成人样,其他人尚有命在,那“天谴”落下的火被熄灭之后。
冯辛宏沉着脸:“吴德贵,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吴德贵挂着胳膊刚想开口,就听旁边传来低浅声音。
“二位大人。”
孟宁白皙小脸微抬,“民女已经出来很久了,二位大人也有要事处理,若你们没什么要拿我的,那民女也该回去了,要不然姑母怕是会来寻我。”
冯辛宏想起那个彪悍刁钻的妇人,眉心跳了下,而且他还想着刚才在吴家别院时,这女子要挟江朝渊时说的话。
“既是误会,自不便留人,江大人?”
江朝渊浓睫之下,目光冷淡:“来人,送孟小娘子回去。”
“不用了,我自己回便好。”
孟宁说道,“只是江大人是否该将民女的东西还回来?虽不值钱,却也是念想。”
江朝渊这才想起之前那枚低劣玉玦还在他手上,他从袖中取出,低头看着上面纹路片刻,到底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,便直接让陈钱交还给了孟宁。
孟宁拿着那玉玦轻晃了下:“多谢大人,那民女就先告辞了。”
转身时,瞧见一旁的吴德贵,她停了下来。
“吴大人好像伤的不轻,要多保重身子。”
吴德贵直勾勾看着挂在她手上的玉玦,脸比刚才还白,强撑出抹笑容说道:“多谢孟小娘子关心。”
孟宁勾着那玉玦摆摆手,转身低头。
“将军,走了。”
“汪!”
油光水亮的大黑狗欢快叫了声,摇晃着尾巴跟在女子身旁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