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辛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,总觉得那少女唤那大狗离开时,声线莫名轻快。
见一人一狗没入雨雾逐渐远去,他甩去脑中胡思乱想,扭头就沉声道:“说吧,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吴德贵捂着胳膊,因失血脸苍白:“下官是真的不知道,这棚架是突然塌的,火也是起的莫名,下官当时被砸蒙了脑袋,等醒过来时外间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。”
江朝渊侧头看向一旁靖钺司众人,便有之前在暗处监视的人上前。
“属下等人奉大人之命,一直隐于暗处,从应钟被悬于此处动刑开始,除了行刑的奉三和几个看守之人,就未曾有人靠近过。”
为了防着肃安公府的人“劫尸”,这街口附近都埋伏了人,几处高地屋顶、檐梁之上,也都时时有人监视。
别说是这街口牌坊下的范围,就是横贯交叉的两条长街,凡是有人过来他们都能看到。
“这段时间周围虽然偶有人路过,但都只是远远看一眼便仓促离开,属下敢以性命担保,绝无外人能够动手。”
冯辛宏寒声道:“那这棚子为何会塌?”
那人张了张嘴:“属下也不知道,当时奉三几人在棚中躲雨,吴大人过来询问情况,这棚子突然就塌了。”
“倒下的棚顶压住了所有人,属下等人掀开那些梁木时,奉三身上已经起了火,其他人上前扑火,那火就人传人,离他近的几人全都染上了。”
这棚架为搭得稳当,梁木支柱都是用的好料,塌下来时直接砸伤了里面的人,那棚顶的茅草等物也遮挡了视线。
等他们匆匆过来掀开东西时,已经起了火,吴德贵倒在一旁满头是血昏迷不醒,几个看守之人也都受了伤。
动静闹得太大,等他们过来时,那几人在雨里打滚灭火的惨叫早就惊动了附近百姓。
哪怕他们及时围住了四周,也防不住越来越多围观的人,而那诡异的灭了又燃的火焰,也让得“天谴”、“报应”之言出现。
“大人。”
龚昂走过来低声道,“这棚子被人动了手脚。”
支撑棚架的主杆遭什么东西腐蚀,而梁架边缘也是被利刃切断了,大雨侵袭之下,稍有人倾靠便会整个坍塌。
陈钱也是走了过来:“方才那几人身上的衣物都剥离了下来,寻到了点东西。”
他手中提着个木桶,桶里接满了雨水,里面是一截残缺衣物,还混着烧焦的皮肉血迹。
那东西落进水里,竟是飘出了些许油花。
“大人,这几人身上都沾了桐油,吴大人他们身上也有。”
众人扭头,就连吴德贵也是低头看着自己身上,他衣裳沾了血,又淋了雨,瞧着狼狈的不像话,可抬着衣袖闻了闻时,居然真的嗅到了一股子桐油的味道。
他顿时惊恐:“哪来的桐油?”
“是这棚架上的。”
站在冯辛宏身旁的荣松指了指地面,众人发现棚架坍塌附近的积水里,竟真有棕黄色的油花,那些被盖在下面的梁柱上都沾了桐油。
“他们身上起火难道是因为桐油的缘故?”
“不只是桐油。”
江朝渊低头仔细看着那桶里的东西,半晌沉声道:“还有黄磷。”
在场所有人都是愣了下,黄磷?那是什么东西,就连冯辛宏也是皱眉茫然。
江朝渊说道:“今上刚登基那年,京中曾出现过一个江湖术士,以炼丹为名在浮月观招摇撞骗,当时因为一手控火之术诓骗了不少达官贵人,他可令万物无火自燃,亦能令冒犯他之人受天火之谴,就连皇室之中都将他奉为上宾。”
“后来查出,他用的便是黄磷。”
见所有人都依旧茫然,他站起身来说道,“以燧石炼化,可得黄磷。”
“最好的黄磷,能无火自燃,燃烧之后便很难熄灭,但此物有毒,提炼之法当年也已绝迹,那术士更是被处死……”
江朝渊眉心紧蹙,他接管靖钺司后,看过很多奇闻异案,其中便有这大名鼎鼎的“黄磷案”。
他当时也曾好奇,但黄磷石矿毒性极重,开采取用稍有不慎便会死人,提炼之法也早就随着当年那术士之死消失。
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又见到。
“所以这所谓的天谴,是因为这东西?”
冯辛宏沉声说完之后,面色阴沉,“那这东西是如何到了他们身上?”
他目光落向吴德贵,就连江朝渊也是看了过去。
今日唯一的意外,就是突然出现的吴德贵。
吴德贵被他们看的一哆嗦,急声辩解,“二位大人看下官做什么,下官已经跟了二位和王爷,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,我刚才也被砸的头破血流差点没命。”
他脑袋上的血都没擦干净,身上的狼狈印证着口中说词,惨白着脸慌乱,
“而且下官要真要有什么心思,当日二位大人来时便动了手脚了,哪能等到今日,下官冤枉啊。”
“那你为何来此?”冯辛宏道。
吴德贵急声:“是江大人传信让我来的啊。”
“你胡说什么。”陈钱怒斥,“我家大人何时让你来此?”
吴德贵睁大了眼:“可真的是江大人啊,来传信的人说这边人手紧张,怕肃安公府的人作乱,江大人命下官派些人手增援附近,下官担心出了岔子便亲自过来瞧瞧,哪想到刚过来这里就塌了。”
冯辛宏目光一凛,抬头看向江朝渊。
江朝渊对上他视线冷然:“冯大人看我做什么?”
“今日看守这里的,都是靖钺司的人,什么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手脚。”
冯辛宏微眯着眼,他一直就不信江朝渊,更何况动应钟尸骨,毁的是江朝渊的名,他又岂能当真甘心?
江朝渊乌眸之中满是细碎寒芒:“我的人?”
他冷嗤了声,嘲讽,
“冯大人敢说一句,这周围你没留人?”
“你从不信我,今日之事又怎会不命人看着,若照你话中所说,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,是冯大人早看江某不顺眼,所以才动了手脚想要坏了江某在王爷那里的信任,让王爷疑心江某有二心。”
冯辛宏斥道:“你休得胡说!”
“那你就能随便妄言?”
江朝渊轻衫系带,眉眼锋利,声音缓沉,
“你借故为难我和靖钺司早非一次两次,当初王爷需借我力时你们处处好言,如今王爷把持朝堂你便屡次作梗。”
“如今借一个死人先坏我名,后让我与王爷嫌隙,有何不可?”
二人针锋相对,江朝渊措辞更是尖锐。
靖钺司一众早就对冯辛宏不满,如今见他竟然怀疑自家大人,更都是对着冯辛宏怒目而视。
冯辛宏神色变了变,难不成真不是江朝渊?
可是除了他,谁还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动手脚,他目光扫过窝窝囊囊、胆小怕事的吴德贵,只瞬间就挪了开来。
“我并非怀疑江大人。”
冯辛宏说道,“只是今日之事实在蹊跷,方才你也听到了,那天谴之说要真传出去,难免对王爷不利。”
江朝渊眸冷然:“用不着冯大人提醒,肃安公府的案子是我办的,没人比我更希望他们永世不得翻身。”
他袖摆一挥,沉声道,
“来人,立刻去查,查这棚架上的桐油从何而来,还有今日去县衙传讯之人,把所有县衙过来的差役挨个审问。”
无缘无故,怎会有人冒充靖钺司的人,让县府衙门的人过来?
“将此处围了,若真是逆贼余孽算计也就罢了,可若是有人借己设局想要害我,被我查到必百倍奉还!”
江朝渊乜了冯辛宏一眼,抬脚就朝着外间走去。
冯辛宏闻言也是动了怒,他刚才那眼神什么意思。
怎么,他还真以为是他做出今日这局害他?
“简直是不知所谓!!”
冯辛宏也是一挥袖子,“荣松,你也去查,给我仔细查清楚了。”他还觉得就是江朝渊贼喊捉贼!
“哎,江大人……”
吴德贵瞧着江朝渊离开,叫了两声没拦住,只能苦着脸朝着冯辛宏道,
“冯大人,那这尸体怎么办啊,还继续让人来吗?”
“你有没有脑子?”
都说是天谴了,还把尸体挂这招眼吗?!冯辛宏没好气:“拿张草席卷了,随便寻个地扔了。”
吴德贵被骂了一顿,捂着脑袋:“那下官叫人处置了。”
“冯大人,我这脑袋疼的厉害,能不能先去瞧个大夫?”
冯辛宏满是烦躁挥挥手:“赶紧去!”
……
大雨瓢泼,江朝渊和冯辛宏领着人查探街口的事情,靖钺司所有人都动了起来,将事发时到过附近之人一一筛查。
吴德贵这边则是坐着马车顶着大雨,去了坊市附近最大的药铺子。
“你在这里守着,万一外间有事及时唤我。”
“是,大人。”
亲随守在了外面,吴德贵捂着脑袋被人扶着去了后间,等绕过长长的甬道入了最后面的厢房,掩着门前的藏蓝色盘锦帘子一掀,抬眼就见里面坐在椅子上安静翻书的少女。
趴在她腿边的大黑狗见有人进来,抬头就想叫唤。
孟宁拿着书朝它脑袋上一敲:“将军,不许叫。”
大黑狗委屈垂着耳朵,喉间呜了一声。
孟宁浅声细语:“吴大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