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警大队601综合中心办公室。崔媛媛刚咽下最后一口冰凉油腻的盒饭,胃里正有些不适,办公室的门就被一股蛮力“哐”地撞开。
三个穿着挺括深色夹克、面无表情的男人鱼贯而入,像三块移动的冷铁,瞬间让狭小的办公室气温骤降。为首一人约莫五十岁上下,眼神锐利如淬了寒光的鹰隼,目光扫过之处,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,自带一股生人勿近、居高临下的审视气场。
“我们是省厅督导组的。”鹰眼男人亮出证件,动作刻板,声音平板无波,没有任何感情起伏,“找祝一凡。马上。”
崔媛媛放下筷子,脸上瞬间切换成无可挑剔的职业化笑容,那笑容温婉、恭敬,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对上级突然降临的“惊喜”。她起身,动作流畅:“三位领导辛苦了。真是不巧,祝主任刚出去处理紧急公务了。我是综合办代理主任崔媛媛,有什么指示可以先传达给我?我一定第一时间、原原本本地转达给祝主任。”她声音清亮,态度诚恳得无懈可击。
鹰眼男人身后一个年轻组员立刻上前半步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:“紧急公务?什么公务比接待省厅督导组更重要?让他立刻回来!十分钟内见不到人,后果自负!”那股颐指气使的气焰,几乎要顶到崔媛媛的鼻尖。
崔媛媛笑容不变,嘴角弧度甚至更深了些,但眼神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,瞬间沉静下来,透出一种无声的重量。“领导,您这话说的,我们基层同志当然把督导组的指示放在第一位,绝不敢有丝毫怠慢。”她语气依旧恭敬,但一字一句清晰有力,“只是祝主任这事,一时半会确实脱不开身。他是协助刑侦支队处理廖党委车祸的后续了。这可不是一般小事,事关重大谋杀案,是刑警严格队长亲自点将他过去的。您也知道,刑侦那边办案,时间就是线索,耽误不得…”她把“谋杀案”和“严格”这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、响亮,巧妙地抬出了湖垛刑警这面分量十足的大旗,既是解释,也是无形的提醒。
鹰眼男人的眉头极细微地蹙了一下,显然对“严格”这个名字及其代表的部门分量心知肚明。他没理会年轻组员的急躁,目光如探照灯般再次扫视着简陋的办公室,最后又牢牢锁在崔媛媛脸上,带着审视的穿透力:“崔主任,我们接到实名举报,祝一凡涉嫌滥用职权,在末位淘汰考核中弄虚作假,打压排挤业务骨干鲁策,导致其家属情绪崩溃,最终引发了针对廖得水同志的重大恶性案件。情节极其恶劣!”他顿了顿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雷霆万钧的压力:“现在,请你立刻联系他!同时,交出交警队近期所有人事变动、考核评议的相关原始文件!特别是鲁策和祝一凡近半年的考核记录!现在就要!”
崔媛媛脸上那完美的职业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,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讶和困惑:“什么?老祝和鲁策?他们也不是一个单位的啊!这打压…隔着几重山呢!中间还有直属领导,人事流程层层把关,领导,您确定不是诬告?”她故意将“诬告”两个字说得带点疑虑,试图在官方流程上打开缺口。
“诬告不诬告的,你说了不算!我们以事实说话!”年轻组员立刻呛声,咄咄逼人。
室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,空气仿佛凝固成块。另外两个组员的目光也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崔媛媛身上,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
崔媛媛心中暗骂一声,面上却迅速调整,惊讶过后,转为一种带着委屈和不解的诚恳:“有人举报弄虚作假打压鲁策?领导,这…这完全是颠倒黑白啊!”她语气加重,带着不容置疑的“事实感”,“鲁策同志的情况,队里上下都清楚。他是半路转岗,业务基础确实薄弱,安全意识考核多次不合格,成绩垫底,这是有客观记录的。末位淘汰是廖党委亲自定的刚性政策,名单也是我们综合办严格按照规定程序,经集体评议、层级上报审批的,每一步都有据可查,怎么就成了祝主任个人打压排挤了?他也不是交警队的一号领导啊,这么大的责任,他一个人可扛不动啊!”她巧妙地用“集体决策”、“程序正义”和“层级上报”这些关键词,将责任分散、程序化,把祝一凡从中摘出来。
她语气越发恳切,甚至带着一丝沉痛:“至于鲁策家属的事,我们听到消息,也非常震惊和痛心。但这毫无疑问是极端的个人行为,怎么能归咎于一次正常的、符合规定的考核呢?廖党委遭遇不幸,祝主任是第一个发现异常并冲上去预警、施救的,甚至不顾个人伤痛冒死救人,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。营救过程的视频已经上传到了局内网后台,清晰可查。说他引发恶性案件?领导,这个帽子扣得也太大了点吧?这对一个刚经历生死考验、差点搭上性命的民警,也太不公平了!”
年轻组员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,眼神充满不信任:“有目共睹?哼!我看是贼喊捉贼!谁知道录像是不是精心剪辑过的?说不定这就是他自导自演,想撇清关系、金蝉脱壳的苦肉计。”他的指控极其诛心。
崔媛媛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,像淬了毒的针,毫不退缩地迎上年轻组员:“这位同志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凌然正气,“说话要讲证据!代表省厅督导组的身份,更应当谨言慎行,恪守纪律。没有确凿证据的臆测,就对一位刚刚在生死关头救下同事、身负重伤的民警进行如此恶意的诽谤中伤,这是严重违反工作原则和纪律的行为!是对人民警察荣誉的亵渎!”她的话掷地有声,直接将对方的个人攻击上升到了纪律高度,并巧妙地将“救下同事”、“身负重伤”再次强调,形成有力的道德制高点。
“你!”年轻组员被噎得脸色瞬间涨红,“我看你们就是一丘之貉!包庇窝藏!”
崔媛媛毫不示弱,眼神锐利如刀:“请出示您的证件和工作证!督导组代表的是上级机关的权威,不是个人情绪的发泄场!我也保留向省厅纪检部门投诉您在调查过程中不当言行、涉嫌诽谤诽谤的权利!”她直接将军,要求核实对方身份,将对抗升级到程序层面,让对方有所忌惮。
鹰眼男人眉头紧锁,终于抬手,有力地制止了这场眼看就要失控的针锋相对。他深深看了崔媛媛一眼,那眼神复杂,有审视,有警告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。他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:“崔主任,口舌之争无益。文件,我们现在就要。人,十分钟内必须见到。这是命令。立刻执行!”他刻意加重了“命令”和“立刻执行”的语气,将个人意志上升为组织指令,不容丝毫拖延。
崔媛媛心中警铃大作,知道对方已经彻底撕掉表面客套,开始用行政命令强行碾压。硬顶着只会授人以柄,必须改变策略。她深吸一口气,脸上重新挤出职业性的恭敬:“是,领导!坚决执行命令!”声音干脆利落,仿佛之前的争论从未发生。
她迅速拿起桌上的手机,指尖似乎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,这是她表演的一部分,旋即,飞快地解锁、拨号。在等待接通的短暂几秒里,她的大脑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,疯狂分析着各种信息碎片。
电话接通。
“喂?老祝,你在哪儿?”崔媛媛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喘息,以及面对上级高压时特有的、职业性的严肃紧绷感,“省厅督导组的领导亲自过来了!有紧急情况找你!严令要求你必须在十分钟内赶回大队!立刻!马上!领导就在我旁边等着!”她不待祝一凡回应,语速极快,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在木板上的钉子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和对上级命令的绝对服从。
电话那边传来祝一凡的声音,带着疑惑和一丝被打断的急切:“督导组?省厅的?什么事这么急?我和青禾正在跟进一个重要线索,刚有点眉目…”
崔媛媛立刻厉声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音量甚至特意提高了半分,确保旁边的督导组能清晰听见:“不要提什么重要线索!督导组领导明确指示了!现在!没有任何线索比执行上级的命令更重要!立刻!马上!给我回来!十分钟!一秒钟都不能多!这是命令!” 她刻意将“督导组领导明确指示”、“没有任何线索比执行上级命令更重要”、“十分钟”、“命令”这几个词咬得极重,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听筒上,更像是在向督导组“表忠心”。
鹰眼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打电话,听着她严厉呵斥祝一凡的话语,眼神依旧深邃莫测,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。
崔媛媛迅疾地挂断电话,仿佛生怕耽误一秒执行命令。她转向督导组,脸上再次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、混合着恭敬和完成任务后如释重负的得体笑容:“领导,已经严令通知他了!保证十分钟内到位!请您放心!”她顿了顿,立刻转向文件柜,“至于文件,”她走到高大的铁皮文件柜前,拿出钥匙串,手指在众多钥匙中“慌乱”地翻找了几下吗,故意拖延了几秒,才“终于”找到了对应柜门的那把。
“都在这里,我现在就整理给您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慢条斯理地开锁。柜门打开,里面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文件夹和牛皮纸档案袋。她并没有立刻动手抽取,而是微微皱眉,似乎在努力回忆文件的准确位置,又是几秒的拖延。“嗯…人事变动记录应该在第三层左侧…考核评议…哦,对,上个月的评议汇总刚归档…”她一边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着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秘地瞥向办公桌上那个醒目的电子时钟。
红色的数字在无情地跳动着。
十分钟。
她在心中默念,手指“不经意”地碰掉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,又“手忙脚乱”地弯腰去捡,再争取几秒。老祝,你收到我的信号了吗?“重要线索”?“上级命令”?“十分钟”?
找线索?
这宝贵的十分钟,够你在那个鬼地方…找到真正能救命的东西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