衍天塔的烛火在青铜灯台上跳了跳,将四壁的经卷影子拉得老长。玄机子负手立在案前,玄色道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,露出腰间那枚刻着“衍”字的玉牌,那是玄衍宗历代宗主的信物,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烫。
下首坐着七位长老,个个垂首屏息。左侧首座的白须老者姓周,是玄衍宗大长老,素以刚正著称;右侧居中的青衫客名唤徐,掌管宗门戒律,眼神如刀;最末位的灰袍老妇则是司掌典籍的廖长老,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《玄音秘录》。
“那小子又闹了?”周长老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,“昨日外门弟子说,他在藏经阁翻了半宿的《音律残卷》,连守阁的老何都被他缠得没法闭眼。”
玄机子没回头,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羊皮卷,那是今早从万窍楼据点搜出的密信,墨迹未干:“闹?他在找自己母亲的线索。”
“母亲?”徐长老挑眉,“林风的母亲不是落音村的村妇?当年镇音石崩裂时,连尸骨都没寻着。”
“尸骨寻不着,线索却没断。”廖长老忽然插话,枯瘦的手指点在《玄音秘录》某页,“二十年前,落音村曾向宗门递过一份密报,说村后山涧有‘空谷回音石’。当时我们以为是普通矿脉,没当回事。可林风那孩子的骨笛,”她顿了顿,“与回音石的纹路,像极了。”
殿内霎时安静。烛芯“噼啪”爆了个火星,映得玄机子的脸忽明忽暗。他转身时,道袍上的金线暗纹晃了晃,那是玄衍宗“天机衍算”的图腾:“廖长老记错了。落音村的密报,我看过。”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焦黑的木牌,“这是上月在云梦泽找到的,万窍楼用来引动杂音的法器。上面刻着‘承天之怨’四个字,和林风父亲的骨笛,纹路分毫不差。”
徐长老猛地站起,腰间玉牌撞在桌沿,发出清脆的响:“宗主的意思是,林风的父亲,与万窍楼有关?”
“不止有关。”玄机子走到窗边,望着塔外翻涌的云海,“三十年前,万窍楼有个叫林昭的执事,精通音律,能引动天地音波。后来他突然失踪,宗门档案里只写着‘叛逃’。可上个月,我在藏经阁最底层的密室里,找到了他的手札。”
廖长老的手指在案上重重一按:“手札里写了什么?”
“他说,音神陨落时,怨念凝结成‘杂音’,会吞噬世间生机。万窍楼想用镇音石封印杂音,却不想被反噬。他不愿同流合污,才带着半块骨笛逃了。”玄机子转身时,目光扫过众人,“而林风的母亲,”他顿了顿,“是林昭的妻子,当年跟着他一起逃的。”
殿内响起抽气声。周长老皱眉:“可落音村的人都说,林风的母亲是被杂音吓疯的,投了村后的枯井。”
“那是万窍楼放的谣言。”玄机子冷笑,“林昭的手札里说,他妻子本是音神后裔,体质特殊,能压制杂音。万窍楼怕她泄露秘密,才伪造了她疯癫的假象。”
徐长老突然攥紧腰间玉牌:“宗主,那林风,”
“林风的噬音体质,正是遗传自他母亲。”玄机子走到案前,拿起那半块焦黑的木牌,“万窍楼要的不是林风的人,是他体内的‘音神血脉’。有了这血脉,他们就能彻底控制镇音石,解开杂音的封印。”
廖长老的手指微微发抖:“难怪,难怪那孩子能吸收杂音。可宗门为何要瞒着他?”
“瞒?”玄机子冷笑,“是有人在瞒。”他目光如刀,扫过众人,“上个月,我让清寒去查林风的骨笛来历,她查到了什么?”
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火的轻响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角落,那里站着苏清寒,她穿着月白道袍,发间只别了根木簪,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“回宗主。”苏清寒上前一步,“我在万窍楼的密档里,找到了林风父亲的入职记录。二十年前,他以‘音律天才’的身份加入玄衍宗,负责研究镇音石。可三个月后,他的记录突然断了。”
“断了?”周长老追问。
“因为他在研究中发现,镇音石根本不是封印杂音的法器,而是,”苏清寒顿了顿,“而是音神用来储存怨念的容器。万窍楼当年联合玄衍宗,用镇音石封印了音神的尸身,却不想怨念反噬,才有了落音村的惨剧。”
殿内炸开一片惊呼。徐长老拍案而起:“胡说!镇音石是上古大能所留,怎么可能,”
“是上古大能所留,却被万窍楼利用了。”苏清寒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,“这是我从密档里偷出来的《镇音石志》,上面写着:‘音神陨,怨念凝石,镇于昆仑墟,以玄衍宗守之。’”她抬头看向玄机子,“宗主,玄衍宗守的不是镇音石,是音神的怨念。”
玄机子沉默片刻,突然笑了:“清寒,你可知这是什么罪?”
苏清寒垂眸:“知情不报,按门规当诛。”
“可你没诛。”玄机子转身,目光落在她身上,“你不仅没诛,还偷偷把《玄音秘录》借给林风,让他知道自己的体质。”
苏清寒抬头,眼底有光:“宗主明鉴,清寒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玄衍宗。”
“为了玄衍宗?”徐长老冷笑,“还是为了那个野小子?”
“为了三界。”苏清寒的声音突然哽咽,“落音村的惨剧,不能再重演。林风的体质,是唯一能压制杂音的希望。可宗门若继续隐瞒,万窍楼迟早会找到他,用他的血打开镇音石的封印。”
殿内再次安静。廖长老突然咳嗽一声:“宗主,老身有一事不明。若林风的母亲是音神后裔,那林风为何会是‘噬音体质’?音神的后裔,不是该能操控音波吗?”
“因为他的父亲。”玄机子拿起那半块木牌,“林昭当年叛逃时,带走了半块骨笛,那是音神用来平衡怨念的‘钥匙’。林风继承了母亲的血脉,又吸收了父亲的骨笛之力,才会变成‘噬音体质’,既能吸收杂音,又能被杂音侵蚀。”
他走到苏清寒面前,将木牌递给她:“清寒,你把这些告诉林风。”
苏清寒接过木牌,指尖触到上面的刻痕,突然浑身发抖。
“还有。”玄机子看向众人,“从今日起,林风的身份,只有你我知晓。若有一人走漏风声,”他的目光扫过殿内,“按门规处置。”
徐长老张了张嘴,最终垂下头:“宗主英明。”
廖长老叹了口气:“只是可怜那孩子,”
“可怜?”玄机子冷笑,“他若知道真相,才会明白自己背负的是什么。”他转身走向门口,道袍上的金线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“清寒,跟我来。有些事,你该亲眼看看。”
苏清寒攥紧木牌,跟在玄机子身后。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,隔绝了外面的喧嚣。
烛火仍在跳,将案上的《玄音秘录》映得发亮。徐长老望着那本书,突然伸手翻开,目光落在某一页,上面用朱砂写着八个字:“承天之怨,终有归期。”
他的手指停在字上,许久没有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