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广福和谢秋芝抱着满怀的竹编制品回到窝棚时,已是晌午。
土灶上热气蒸腾,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。
谢文正挽着袖子,小心翼翼地将蒸好的窝窝头一个个捡到一个宽大的竹篮里,竹篮底部垫着一层干净的粗布,窝窝头放进去后再盖上一层布隔着,足足装了十五六个。
另一边,李月兰将熬得浓稠喷香的菌菇粥从大铁锅里盛出来,先盛够自家五口人的量,剩下的连锅一起,稳稳地放入另一个更大的竹篮里。
“回来得正好!快洗洗手,准备吃饭,吃完还得给田里送过去呢。”李月兰抬头看见他们,招呼道。
谢广福把那些精美的竹编都交给谢秋芝,赶紧到水桶边舀水冲了冲手,顺手就抓起一个刚出锅、还烫手的窝窝头,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,满足地眯起眼:“嗯!香!还是这个味儿够劲!”
他一边嚼着,一边对谢文说:“小文,等下你别去了,田里日头毒,我和你娘一起去送就成。”
李月兰闻言,索性就把那个沉甸甸的、装着粥锅的竹篮递给他:“那你提着这个,沉点。我去拿几个粗碗,方便他们喝粥。”
谢秋芝把买回来的竹编盘子、花瓶等物小心收好,说道:“爹,娘,那我也不去了,灶上还蒸着一锅窝窝头呢,我和小文在家照看着。”
安排妥当,谢广福提着粥篮,李月兰拎着窝窝头篮子和几个碗,夫妻俩一前一后朝着自家田地走去。
田里,以田大力为首的七个桃溪村汉子依旧干得热火朝天。
日头正烈,他们身上的粗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湿透,紧紧贴在脊背上,但挥舞锄头、铁锹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。
谢广福和李月兰走近田边,走到旁边一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下。
放下篮子,扬声招呼道:“各位兄弟!辛苦了!先歇歇脚,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!”
田里的汉子们闻声停下活计,看到是谢广福夫妇,都有些拘谨地走了过来。田大力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,憨厚地笑道:“广福哥,广福嫂子,你们太客气了,还专门送饭来……”
当他们看到两个竹篮里的东西时,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那一锅浓稠得能立住筷子的菌菇粥,散发着他们几年都没闻过的油脂的香气。更别提旁边那一篮子暄暄软软的窝窝头了!那可不是他们平时吃的掺了大量麸皮野菜的饼子,而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做的!
汉子们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,眼睛里放出光来,但那光里又掺杂着胆怯。
好几年了,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?这样纯粮食的干粮,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,更别提拿出来待客了。
“都别愣着了啊!快,自己拿碗,舀粥喝!窝窝头一人两个!”李月兰热情地招呼着,拿起碗就要给他们盛。
汉子们互相看了看,最后还是田大力先开口,声音有些发干:“嫂子……粥……粥我们喝。这……这窝窝头……太金贵了……我们……我们想……”他搓着手,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。
其他汉子也纷纷点头,眼神渴望地瞟着窝窝头,却没人伸手去拿。
李月兰和谢广福对视一眼,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心思。这是想吃,又舍不得吃,想带回家去给家里的老人、婆娘和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尝尝。
李月兰觉得这是人之常情,没再勉强,只是默默地给每个汉子都盛了满满一大碗稠粥。
谢广福也叹了口气,道:“行,粥得喝饱了,不然下午没力气干活。窝窝头……你们自己看着办。”
七个汉子连连道谢,接过粥碗,唏哩呼噜地喝起来。
那香浓顺滑的粥米混合着菌菇独特的鲜味滑入胃中,带来的不仅是温暖,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。
但他们喝粥归喝粥,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那篮窝窝头,最终,也没有一个人去拿。
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李月兰带来的布,把窝窝头重新盖得严严实实,防止沾了灰。
谢广福和李月兰没在老槐树下多待,嘱咐他们慢慢吃,便沿着自家的田埂边走边看。
这一看,两人心里都暗自点头。
桃溪村这几个汉子,干活确实是实心实意的。田埂上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,田埂本身也被重新加固培土,最上面还能看到一串串清晰的脚印子,显然是有人怕新土不结实,特意用脚仔细踩实了的。
再看田里,黑褐色的泥土被深翻过来,土块敲打得细碎均匀,深度足够,等到明年春耕时,能省下大力气。
“田大力这几个汉子,做事确实尽心。”谢广福低声对李月兰说,“你看这田埂收拾的,比咱们自己弄还利索。田也翻得又深又匀。”
李月兰也表示赞同:“是啊,都是干活的好手。当家的,我寻思着,以后咱家田里地里的活,是不是可以都请他们来搭把手?就按今天的待遇,管一顿像样的饭。当然,以后日子好了,他们不需要借工具了,就正常给工钱。不过现在可不能提给工钱的事,村里别人家都没这规矩,咱们也不能做得太出格,能给这么一顿顶饱的午饭,已经是超规格了。”
谢广福点头:“嗯,是这么个理儿。等下你就和他们说说看,看他们愿不愿意。”
夫妻俩商量定,等田大力他们喝完了粥,准备继续干活时,便走了过去。
李月兰笑着阻止他们:“刚吃了东西,别急着干重活,容易闹肚子。先歇歇,消消食。”
谢广福也顺势坐在田埂上,和汉子们聊起了天。他从今年的天气说到土质,又从哪种庄稼耐旱说到田间除虫的土法子,言语风趣,见识又广,一下子就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不少。
桃溪村的汉子们对谢广福本就充满敬佩,上回他们村量田的时候,他们就远远看着谢广福指挥若定,心里羡慕得紧,都想凑过去偷学点啥,一直找不到机会搭上话。
此刻能这么近距离地和这位“能人”聊田间地头的事情,让他们倍感亲切和兴奋,纷纷围拢过来,七嘴八舌地提问或分享自己的经验。
气氛正热烈时,李月兰笑着插话道:“大力兄弟,各位兄弟,我看你们干活这么实在,心里真是感激。往后啊,我们家这田里地里的活计,要是有需要搭把手的,还想请你们来帮忙,待遇就和今天一样,你们看行不?”
几个汉子一听,简直是喜从天降!眉开眼笑,立马应允:
“行!太行了!”
“广福哥,嫂子,你们放心!以后田里地里有活,只管招呼一声!我们准到!”
“俺们啥活都能干,绝不挑肥拣瘦!”
“对!耕田耙地、播种除草、收割打场,俺们都是一把好手!”
谢广福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,心里也高兴,忽然想起建竹楼还缺人手,便顺势问道:“那正好,我眼下就有个活。我家想尽快起个竹屋,缺些人手帮忙,按天给工钱。你们谁会木工活?或者建过房子?”
汉子们一听能给工钱,眼睛更亮了,但随即又黯淡下去。田大力挠挠头,不好意思地说:“广福哥,俺……俺就会种田种地,出力气行,木工活……不会。不过俺力气大,可以扛木头拉大锯!”
其他几人也纷纷摇头,表示没手艺。
倒是栓子犹豫了一下,站起来,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兴奋地说:
“我……我会一点点。小时候跟我爹学过几年木工,刨子锯子都会用点。后来……后来我爹病死了,家里也没钱置办工具,我就没再碰过,只能给您搭把手,打打下手。”
其他汉子也赶紧表示:“广福哥,我们虽然不会手艺,但我们都愿意来!您怎么说,我们怎么干!保证听话肯干!”
谢广福点点头,心里有数了。他问道:“你们看,我家这田,还要翻多久?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抽出身来帮我建屋子?我这时间有点紧。”
田大力看着手里的锄头,估算了一下:“广福哥,本来俺们七个人,加上您家这锄头铁锹都好用,两天就能完事。但是……”他指了指另外两个拿着镰刀主要清理田边杂草灌木的汉子,“他俩那工具……估计总共得三天。”
谢广福了然,又问:“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?借了农具,不是还得赶紧回自己家干活吗?”他确实有点着急建竹屋,一天都不想多等。
田大力立马举手:“广福哥,我家婆娘干活不比我差!我想明天就让她来顶替我翻地,我把锄头给她用。我就能抽身去给您建屋子!”
栓子却犹豫了:“我……我得把这里的活干完,把锄头拿回家给我娘。我娘还能干动地里的活,但她一个人我不放心……我可能得……忙完这里才能去了。”
其他汉子的情况大多和栓子类似,家里的爹娘年纪虽然不算太大,但自家干活还得顺带看着家里的娃娃,来别人家做活总不好带着娃娃来。算来算去,最终明天能抽出身来的,只有田大力一个人。
谢广福虽然有点失望,但也理解他们的难处,点头道:“行吧。这样,明天我都给你们换成锄头,你们加把劲,好好干。两天后,地翻完了,就都过来帮我建竹屋!”
他顿了顿,明确说道:“我家的工钱,可能比不得村里那么高,一天管一顿像样的午饭,另外再给二十文钱,干完活当天结清,绝不拖欠。愿意来的,我谢广福欢迎。不愿意的,也不用打招呼,反正不欠工钱。”
一天二十文!还管一顿好饭!干完就结!
汉子们一听,眼睛都瞪圆了,呼吸都急促起来!这待遇,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!桃源村的那些人工钱再高又怎么样,他们桃源村的人也够不着啊。
“愿意!愿意!俺们肯定来!”
“广福哥您放心!后天一早俺们准到!”
“对!地里的活俺们肯定抓紧干完!”
汉子们兴奋地应允着,脸上洋溢着对几天后那份活计的期待和喜悦。
整个下午,七个人干活的劲头更足了,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。
谢广福和李月兰回到窝棚,匆匆吃了午饭,夫妻俩便站到了早已量好的竹屋地基上,来回踱步,指指点点。
“你看这里,以后从溪边引条小水渠过来,做个流动水源的洗手池,方便!”
“嗯!这里,我看可以垒个小花坛,让芝丫头种点她喜欢的花草。”
“这边上,排水渠一定得挖深挖好,不然下大雨容易沁水进屋……”
“这两棵树好,留着,以后在树下摆个石桌石凳,夏天乘凉喝茶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