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霭推开厨房木门时，阳光正斜斜淌在锃亮的灶台面上，映得搪瓷锅的边缘泛着冷光。
他踮脚扫过橱柜，空荡荡的隔板连一粒米的影子都没有，挂在墙上的铁锅、瓷碗干净得能照出他皱着眉的模样，指尖碰过碗沿，只沾了层薄灰。
“这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啊？”
他挠了挠后脑勺，碎发落在额前，目光忽然飘向窗外——后院的木栅栏外，就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泊，风一吹还能闻见水草的清腥味。
眼睛一亮，他抄起墙角的木盆就往湖边跑，路过花园时又停住脚：几株野生土豆顶着细碎的白花，藏在灌木丛下，不远处的树荫里还冒出几朵浅褐色的蘑菇，伞盖饱满，看着就新鲜。“炖个鱼汤正好！”他蹲下身，小心翼翼地刨出土豆，又用草叶裹好蘑菇，加上刚刚从前花园挖出的胡萝卜，揣进怀里就往河边走。
湖水澄澈得能看见水底游动的小鱼，银闪闪的一群，绕着光滑的鹅卵石打转。
暮霭脱了鞋踩进浅滩，清凉的水没过脚踝，他屏住呼吸，猛地将木盆往水里一扣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，盆里却扑腾着几条两指宽的小鱼，还有几只蹦跶的河虾。
他笑得眯起眼，伸手去捉溜掉的小鱼，指尖却突然被水底的碎瓷片划了道口子，鲜血瞬间渗出来，滴在水里，很快被水流冲淡。
“嘶——”他倒吸口凉气，却没当回事，从口袋里摸出条米白色丝巾，胡乱缠在手指上，又蹲下身多抓了几条鱼，直到木盆快装满才罢手。
回到厨房，他点燃灶台，先把鱼煎得两面金黄，加了半锅湖水，再扔进切好的胡萝卜块，土豆块和撕成瓣的蘑菇，白色的浮沫慢慢浮起，他撇去浮沫，盖上锅盖，不一会儿，厨房里就飘满了鲜美的香气，连空气里都带着暖融融的烟火气。
饭菜摆上桌了。
暮霭擦了擦手，蹦蹦跳跳地跑到院子里，看见南星正靠在老槐树下看书，书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。
“姐姐，我做好饭啦！还有爷爷，一起吃吧！”
南星抬起头，夕阳落在她眼睫上，投下淡淡的阴影。
她看着眼前的小孩儿，额前碎发沾着汗，脸上还蹭了点锅灰，眼神亮得像揉了星光，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，变成了爽快的应答：“哦？这么厉害？好啊。”
可刚站起身，一丝极淡的香甜气息就钻进了鼻腔——是血的味道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。
她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，快步走到暮霭面前，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缠着丝巾的手。
指尖触到丝巾下凸起的伤口，她的声音沉得像结了冰：“手怎么了？”
暮霭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，那目光锐利得像在看猎物，让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，却还是强撑着挤出笑容，眼睛弯成月牙：“谢谢姐姐关心，没事儿的！就是刚才在河边抓鱼，不小心磕了一下，就破了点皮，真的不疼。”
南星的目光落在他清澈的眼睛上，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，像山间未被污染的泉水。心底翻涌的渴望忽然就平静了下来，她松开手，声音软了些，盯着他的眼睛说道：“你得好好感谢你妈妈，给你生了一双这么干净的眼睛，笑起来也好看。”
暮霭的脸颊瞬间红透了，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，他挠了挠脸，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，只懵懂地“嗯？”了一声。
南星看着他这副模样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，指尖拂过柔软的碎发，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：“走吧，去吃饭，再不吃鱼就凉了。”
“好！”暮霭用力点头，像只乖巧的小兽，跟着她往厨房走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老巫师的身影。
老巫师站在廊下，手里攥着串桃木珠子，花白的胡须被风吹得轻轻晃动。
他看着南星眼底一闪而过的克制，又看了看暮霭毫无防备的模样，缓缓捋了捋胡须，眼底露出欣慰的神色，低声呢喃：“嗯，是真的长大了。”
又微微一笑，很慈祥。
老巫师跟在后面拄着桃木拐杖也走了进来，鼻尖还在不住地嗅着，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笑意：“吃饭咯！这香味儿啊，隔着院子都能勾着人过来。小伙子，手艺真不错！”
暮霭立刻挺直了小身板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和南星，手里还攥着筷子：“嘿嘿，姐姐、爷爷，你们快尝尝，我第一次炖这种鱼汤，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。”
老巫师率先夹了一筷子蘑菇，鲜美的汤汁在舌尖散开，带着胡萝卜的清甜和鱼肉的鲜嫩，他忍不住眯起眼睛，连连点头：“嗯！香！鲜！好吃！比镇上饭馆做的还地道！”
“那爷爷要是喜欢，我以后天天给你做！”暮霭笑得更欢了，腮帮子还鼓着，像只满足的小松鼠。
这话刚落，南星夹鱼的手顿了顿，抬眼看向他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：“什么意思？‘以后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暮霭心里咯噔一下，连忙放下筷子，双手撑在桌沿上，语气满是期待：“姐姐，我觉得这儿的风景实在太美了——湖边的晨雾、院子里的槐树，还有傍晚的晚霞，都特别适合画画。我手机已经充上电了，跟老师也联系过，他同意我请假在这儿采风。求求你，让我多待两天吧？而且画画也不是一天就能成的，我还得慢慢构思呢。”
南星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，嘴角勾了勾，却没什么温度：“倒是会得寸进尺。”
老巫师赶紧放下碗帮腔，手里的拐杖还轻轻敲了敲地面：“对啊对啊！南星你看，这小孩儿多乖，做饭又这么好吃，就收留他几天呗！”
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鱼汤的鲜美，竟忘了南星是个需要隐匿行踪的吸血鬼，只想着能多尝几天这好手艺。
暮霭见老巫师帮自己说话，立刻顺着话头往下接，声音都软了几分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：“姐姐，我绝不会白吃白喝的！你让我留下，我给你打扫厨房、收拾院子，你要跑腿买东西我也去，干什么都行！求你了，让我留下好不好？”
少年人软下来的模样本就惹人心疼，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恳求，任谁看了都要心软几分。
可南星眼底的理智还没完全褪去，她放下筷子，语气斩钉截铁：“绝对不行。明天我就送你走，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。”
暮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，不解地追问：“为什么啊？这里明明这么好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南星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，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，直直射向他，带着吸血鬼独有的压迫感。
暮霭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，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，赶紧低下头，拿起筷子乖乖扒饭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老巫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，自己刚才失了言，连忙干咳两声，也拿起碗默默吃饭，一时间，饭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。
南星放下筷子的动作很轻，瓷碗与木桌碰撞却发出一声脆响，打破了饭桌上的安静。
她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角，语气依旧冰冷：“我饱了，你们慢慢吃。”
话音未落，起身的身影已经掠过暮霭身边，裙摆带起一阵微凉的风，转眼便消失在楼梯口。
暮霭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，眼神追着南星的背影直到楼梯拐角，才小心翼翼地凑到老巫师身边，声音压得极低。
带着几分担忧：“爷爷，姐姐是不是……生气了啊？”
老巫师正埋着头，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送，鲜美的汤汁沾在嘴角也不在意，闻言含糊地摆了摆手，眼睛都没离开碗里的菜：“没事儿没事儿，她就那样。”
说着还指了指暮霭的碗，“快吃快吃，这鱼汤凉了就不鲜了，你这手艺，真是绝了！”
他一边嚼着菜，一边不住地夸赞，完全沉浸在美食里，刚才的紧张氛围仿佛没影响到他分毫。
暮霭却没什么胃口，眉头紧紧皱着，指尖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。
碗里的鱼还是热的，香气依旧浓郁，可他看着眼前的饭菜，只觉得心里闷闷的。
老巫师瞥见他这副蔫蔫的模样，终于放下了筷子，叹了口气，声音放柔了些：“你这孩子，别瞎琢磨。你姐姐啊，就是太久没跟人这么亲近过了——以前这院子里就我们俩，她性子本就冷，又习惯了安安静静的，突然来了你这么个热情的小家伙，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相处罢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又拍了拍暮霭的肩膀，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意：“放心吧，没准等她想通了，回头就改变心意了呢？你看她刚才不也夸你眼睛好看了吗？快趁热吃，不然这么好吃的菜，浪费了多可惜。”
暮霭知道老巫师是在安慰自己，心里的酸涩却没少半分。
他低头看着碗里的鱼，脑子里全是南星刚才冰冷的眼神，还有她偶尔展露的、温柔的笑容——他不喜欢看姐姐生气，更不喜欢她对着自己时，总是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。
可他也没再说什么，只是拿起筷子，小口小口地扒着饭，味同嚼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