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分明是一座钢铁巨兽!
数十座巨大的熔炉并排而立,火光熊熊,将整个工坊照得亮如白昼。
工匠们赤着上身,却有条不紊。
更远处,是一排排长长的案台。
工匠们像是在流水线上一样,各自负责一道工序。
有人专门制作弩臂,有人专门安装弩机,有人专门打磨箭头……
一架架崭新的神臂弩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组装成型,然后被整齐地码放在墙边。
标准化!
流水线作业!
张瑾的脑子里,瞬间冒出这两个词。
他虽然不懂这些技术,但他懂这意味着什么!
这意味着,安州军械的生产效率,可能是朝廷官营作坊的十倍!
甚至百倍!
“林……林防御使……”
“这些……都是你想出来的?”
林火笑了。
“打仗嘛,人命和家伙都得管够。”
“这种神臂弩经过改良,射程更远,穿透力更强。”
“最重要的是零件可以互换。”
“坏了哪里换哪里,方便得很。”
“我们现在一天能产一百架。”
“以后还能更多。”
咕咚。
张瑾身后的随从,狠狠地咽了口唾沫。
一天一百架!
禁军的武库,一月都添不了这么多新家伙!
张瑾的内心,早已不是震惊,而是骇然。
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脸上依旧保持着挑剔的神色。
他走到一架弩机前,仔细端详。
“这弩机用的是青铜?”
“时间久了会不会磨损过甚?”
林火赞许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张尚书好眼力。”
“最初确实有这个问题。”
“后来我们改进了配方,在青铜里加入了一点别的东西,硬度大大增加。”
“而且所有弩机在出厂前都要经过一千次以上的空弦击发测试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张瑾又指向一旁堆积如山的铠甲。
“这些甲片似乎比官制的要薄一些?”
“是薄了但韧性更好。”
“我们用的是叠锻法反复折叠捶打,能用更少的材料达到更好的防护效果。”
“不信您可以试试。”
武官接过锤子,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胳膊,猛地砸在一片甲叶上。
“当!”
一声巨响。
那片甲叶,上面只有一个浅浅的白印。
张瑾的瞳孔,猛地收缩。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!
这防御力,已经堪比大将亲卫的精甲了!
而看这数量分明是给普通士兵准备的!
从军营出来,林火又带他去看了城外的农田。
阡陌交通,沟渠纵横。
田地里,百姓们正在一种林火发明的、名叫耧车的农具帮助下高效地播种。
每看一处,张瑾内心的震撼就加深一分。
他终于明白,林火那句“谁能让老百姓活下去,就是军法。”
他也终于明白,林火的底气,到底来自哪里。
这哪里是一个边陲军镇?
这分明是一个已经初具规模的独立王国!
其组织度、生产力、军事实力……
都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内地州府!
他内心中那颗沉寂已久的保皇之心,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。
此子若能为陛下所用,何愁陈北舟那个老贼不死!
何愁北狄不灭!
但他的脸上,依旧是那副官员模样,甚至还带着一丝轻蔑。
“小打小闹不成体统。”
“终究是野路子上不得台面。”
……
夜晚。
驿馆的房间里。
张瑾坐在桌前,他的脑海里,一遍遍回放着白天看到的一切。
胡涟那个蠢货,死得不冤。
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一头什么样的猛虎。
陈北舟让他来安州,名为调查,实为敲打。
是想让林火知道,朝廷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。
可现在看来,需要被敲打的恐怕是朝廷自己。
他该如何向陈北舟复命?
如实上报?
那等于亲手把一柄绝世神兵送到陈北舟手上。
以陈北舟的手段,要么想办法收服林火,要么……就彻底毁掉他。
隐瞒不报?
这又违背了他内心深处的原则。
更重要的是,这等于放弃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。
一个为陛下,为这个王朝争取一个强援的机会。
最终他长叹一声,将笔墨纸砚推到一旁。
……
另一边,林火的府邸。
书房里,林火正在看一份刚刚送来的图纸,那是关于一种新式手摇弩炮的设计草图。
林小锤出现在他身后。
“火爷。”
“张瑾去了靖王府。”
“哦?”
林火终于抬起了头,“这么快就坐不住了?”
“不,是靖王派人秘密将他接过去的。”
“有点意思。”
“继续。”
“他们在密室谈话,我只在外面听了个大概。”
“张瑾似乎在试探王爷对朝廷,或者说对当今陛下的态度。”
“王爷回答得很谨慎只说一切以安州大局为重,一切仰仗您。”
“他还暗示张瑾不要把您逼得太紧。”
林火听完,脸上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。
一个死板的老顽固,肚子里却藏着忠君报国的心思。
一个野心勃勃的落魄王爷,嘴上说着仰仗我,心里指不定在盘算着怎么摘桃子。
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傀儡知府,现在估计正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。
这安州城,真是越来越好玩了。
他伸了个懒腰,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。
“张瑾啊张瑾……”
“你到底是忠是奸呢?”
这个问题,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。
但答案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如何利用这个答案,让他为自己所用。
他对着林小锤招了招手。
“去给张尚书送个信。”
“就说我缴获了一批北狄王庭的机密文件,上面有些东西或许和他这个吏部尚书有关。”
“请他明日一早,来我府上共赏。”
……
次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。
张瑾几乎一夜未眠,眼下带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,坐上了林火派来迎接的马车。
他本以为所谓的共赏机密文件,不过是林火又一次的下马威,地点定在府内书房,最多有些言语上的交锋。
然而,马车一路向北越走越偏,最后竟停在了一片营地外。
这里甚至不在安州城内。
这是城北新扩建的军工作坊,林火真正的核心禁区。
林火早已等在门口,双手负后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“张尚书,昨晚睡得可好?”